楚娇回重庆后,内森除了疗伤便跟着我学中文。其实他是颇有语言天分的,在学校中便学得流利的德语,而在中国这些年,把中文也学得可以乱真。陡然间听他骂出一句两句,还真的以为是一位川中的少年。可他更心仪中国的诗词文章,还让我教他书法,看来是下定决心做个汉学家了。
到得四月,我想带他回重庆检查,便与若颖联系,却一直没有回音。发去电报到医院,却听说若颖自三月间便已请了长假。我让已回中大的楚娇去打听,却也问不出什么究竟。自贡和重庆间虽有电话联系,但颇不方便,我便让德诚准备了行囊,自己先去重庆,然后再让他护送内森启程。
到得医院,我找了几个熟识的护士打听,可哪个都不愿说,有个小护士,是刚来实习不久的,总是跟着若颖,我央求她务必把实情告诉我。小姑娘也就是十**的光景,脸上稚气未脱。她支吾了两声,眼睛便红了。
到了此时,我料定必然是不妙,便不想再追问了。可小护士却忍不住流了泪。我一时不知所措,拉她坐下。本该宽慰她,可我自己心里越来越打鼓,心像是要跳出来,脑子里闪着无数的坏念头,又祈盼着各方神圣能保若颖平安。
“高大哥牺牲了。”
听了这六个字,我便呆在那里,那本要跳出来的心,突然像停住了似的,身上也如冰冻一般,动弹不得。“牺牲了?”我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这怎么会?”
小护士哽咽着道:“高大哥二月底还来过医院,说是再执行一两次任务就和若颖姐完婚。那两天他们还跟我们几个说,到时候要我们给若颖姐做伴娘。”
“若颖姐就天天盼着他赶紧来完婚。三月初,有一天我看若颖姐精神特别不好,便问她怎么了。她说上峰本来已经批准高大哥放假完婚,之后就安排他到美国去学习。可突然来了一个任务,要轰炸鬼子在海南的空军基地。原本也没安排高大哥的,可是偏是这个时候一个中队长闹了病。高大哥不放心这任务,便又推迟了来重庆的行程,说是要飞完这次任务。”
“若颖姐说她心里特别不踏实,总觉得高大哥不该再飞了。因为是军事秘密,她也不知道高大哥哪天完成任务,那几天就是恍恍惚惚的,老是在等电话。”
“过了几天吧,报纸上登了轰炸海南岛的胜利,却还是等不到高大哥的电话,若颖姐便觉得不妙,晚上哭了一夜。第二天,空军司令部就来人了,说是高少校在返航的途中失踪了。若颖姐开始老是对我们说,这还是好消息,毕竟还有希望,她也一直坚信会有奇迹发生,高大哥会回来。”
“可是后来,他们在广西的山里找到了高大哥的飞机。是撞到了山上。别的没带回来,就是高大哥的一只手表,还没烧坏,然后就是若颖姐的一张照片,边上都烧焦了。”
“若颖姐一下就晕了过去,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然后她就向医院请了假,就没再来。”
听着这段话,我仿佛是梦中惊醒而浑身却无法动弹,就那样呆坐在那里。想不到才几个月,高少校便没了,而这之前,在翁家,我们还在谈论若颖和他的婚事。
我赶到若颖的住处,却是人去楼空。她为了去医院方便,本是一个人租了房子独住的。房东婆婆听说我是来找若颖,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么好的一个女娃儿,真是作孽。”老婆婆说起这事便落了泪。
“她还怀了娃娃,这后面的日子可苦了。”
这话又让我着实一惊:“她有身孕了?”
老婆婆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叹了口气:“她一个闺女家,还没嫁,自是不会给人说。可我老婆子以前也给人接过生,看得出的。这阵子她伤心,又吐得厉害,真是作孽呀。”
“她爷娘来过几次,想接她回家。怕是和家里闹别扭,她总是不愿意。末后,我就劝她,怎么也不能亏了肚里的娃娃不是。再怎么说这是她婆家的骨血。男人没了,就这点骨血留下,怎么不好好养着自己。说了几天,她也想通了。这不,前两天就回家了。”
我问这婆婆可否知道若颖父母的地址,她说只知他们在北碚那边,却没有地址。
我回到重庆的家中,便瘫倒在床上。想着两个月前在自贡的光景,不就是昨天吗,可如今却已然生死相隔。这战争又带走了一人,而这次却是离着那么近。
我又想起了天池寺里那签上的谶语,“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在去翁家的路上,我说第二句指她和老高的喜事,而此时不却成了惘然?
这样想着,我也哭了,哭得极是伤心,反正左右无人,便由着自己嚎啕地痛哭,哭老高、若颖,还有这艰难的国事。
因为没人照应,我胡乱地过了两日,人便也瘦了下去。待得德诚护送内森到了,听到高少校和若颖的事,不禁都暗然神伤。
有了德诚在,我就忙着派他出去打听。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若颖父母的地址。可是待我拜访时,却吃了个闭门羹。若颖传出来话,说是不想见我,怕大家都是伤心。
我又试了两三次,总是同样的结果。我当时便想,也许再也见不到这朋友了,心头阵阵酸楚。最后还是楚娇劝了我。
“若颖姐是太伤心了,又怀了孩子,必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