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花嫂三儿子武子两岁多的时候,我的爷爷在一个秋天永远离开了。
春天的故乡是美的,油菜花开了,映山红开了,无名的小花儿也开满了田野,山上有竹笋了,有蕨菜了。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喜欢带着娃娃出去玩,我跟弟弟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他们去地里干活都带着我,温暖的太阳里,黄土上,爷爷奶奶弯腰干活,我坐在阴凉处,看着地里的蚂蚁,看着面朝黄土的爷爷奶奶,闻着漫山的油菜花香。
爷爷很高,大概有1米8几,直到现在我都在想,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时代,爷爷是如何长到这样的身高,他瘦瘦的,高鼻梁,双眼皮,长脸,头发很粗,他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父母了,同母异父的兄弟分别在河的源头,中途,和河的末端,因此,他在我现在的故乡能独立生存,娶妻生子,在那个人多为王的时代,其中艰辛可想而知。而后又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养大成人。
爷爷30岁有了大伯,他的第一个儿子,当时,他在地里干活,一个飞步跑回来,高兴极了,养大这些孩子的时候,奶奶说,孩子们一排站着,煮了稀饭,爷爷一律把汤喝了,把米隔出来,一人一口。
家里养了鸡,鸡蛋一个个省下来,积累了几个月,就用箩筐挑着送到20里外的镇上卖,从早上天刚蒙蒙亮就启程,一直到夜里星星挂在天上才回来。
爷爷是喜欢黄土地的,后山的山脚下,对面的小山包上,都是爷爷开垦出来的地,至今还在,只是多年没有人耕种,长满了杂草。
小时候,我跟爷爷奶奶睡在古老的花雕床上,奶奶给罩着白色的蚊帐,房间的木窗透着微弱的光,那个时候,觉得爷爷像一座大山,永远都不会倒下,我看不见外面的窗户,只能看见爷爷的侧肩、冬天的时候,奶奶烧好了火,爷爷就把我抱起来,在活火炉边给我穿衣服。
小小的脚丫,每次都被爷爷粗糙得冒着死皮的手割的痒痒的。
至于爷爷是怎么娶到奶奶的,不清楚,只听奶奶说,是一个媒人介绍的,在结婚之前,我爷爷是何许人,住哪里,长得是高,是矮,还是胖的,瘦的,全然不知。我想,估计就知道我爷爷是个男的,就直到嫁到我爷爷家里来了,才知道爷爷是个无父无母,家徒四壁而且比自己大了9岁的人家,全部家当就只有两个烧饭的锅,一个花雕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但是嫁人就是嫁人了,没有现在的人这么自由,说走就走了,不过就不过了,虽然我们老觉得这种盲目的婚姻是残忍的,但是,现在想起来,就是那种盲目,才如此珍贵,一辈子相守,不离不弃,他们没有在结婚典礼上宣读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的誓言,却做到了风雨同行,永不离弃。
多年以后,奶奶脸上长满了皱纹,坐在姑姑的屋前晒着太阳。
我爷爷那么高,怎么相中你了。
不晓得呢,可能是前世注定的姻缘吧。
奶奶身材矮小,跟爷爷站在一起估计只能到手臂下,奶奶回答我,笑着,而后陷沉默。
六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出去打工了。母亲出去的那日我在上学,她把弟弟放在奶奶家里就坐车走了,奶奶告诉我,弟弟哭着喊着在身后追着母亲很久很久,母亲泪流满面的坐在车里,渐行渐远……
从那以后,很久我都无法理解母亲,到底是怎样的决心让他能抛开两岁多的儿子和六岁的女儿,要远走他乡,直到我家盖上楼房住进镇山,直到我需要自己的努力来走属于自己的路,才渐渐的在路上明白母亲的艰辛和无奈。她出嫁之前我外公就过世了,外婆在我家住了一个月之后,就永远离开了,记忆中一直出现外婆背着箩筐走路回家的背影,苍翠的远山,她单薄孤独的背影,想必在母亲的心里有着巨大的痛楚。母亲每每提起外婆,总是说她过节时独自一人坐在门口等待着子女去看他的场景,阴冷的土房,干净的地面,悄无声息的场地,她就坐在门口,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母亲今天也许去,也可能不去,她就这样固执的等待着。
我喜欢春天的油菜花林子,周末的时候,爷爷让我把家里的黄牛,拉到山上去吃草,漫山的油菜花,春天的暖阳照在花上,青草上,散发着清香的味道。爷爷就在地里干活,远远的看着,爷爷的腰像是弯下去的镰刀,越发跟黄土亲近。
黄牛是聪明的,我拉他进油菜花林子里,他不吃油菜,只吃地下长满的杂草。矮小的我跟油菜一般高,目及之处都是黄色的油菜花,黄牛的尾巴甩过来,地上就落满了花瓣。老黄牛是在深夜里生下小黄牛的,春天寒冷的夜里,爷爷陪着黄牛一直到生。有一次,黄牛放出去吃草的时候,把小牛弄丢了。母牛在牛栏里叫了一整夜,叫的的撕心裂肺,爷爷也难受了,天蒙蒙亮就翻山越岭的去找那小牛,最后是村里人在神那里问了牛的方位才找到的,我不理解那种能力,在那里占卜占卜就能清楚牛是在东南西北哪个方位,可奇的是,每次有人家里的牛不见了,找不到了,大多都是这样的方式找到的。
爷爷待牛是极好的,黄牛干活慢的时候,他会用鞭子抽,带着粗犷的声音吼叫,但是每日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把牛放到山上去吃草,中午拉他去喝水,去哪里看见好的草就给牛儿带回一捆,冬天的时候就开始帮牛儿储存一整个冬天的番薯藤,晒干,放在空房里,戏台子下。奶奶说牛是天上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