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草阁斜对着梧桐阁,深藏在后院的梧桐树后面,背枕着润溪湖。
低矮的两层小楼,四方格局,小小巧巧的,夜里几乎和湖边的假山石块融为一体。
风掠过湖面,湿润地携来对岸白鹿谷场的稻穗香,穿廊,入窗,把小姑娘房里刚刚习得的一点点脂粉味吹的一干二净。
绣丽又不肯关窗户,因而经常为此事指着润溪湖骂不解风情,浑不知自己精心描画了一上午的“桃花妆”比六石草市上耍戏猴子的屁股还要红,不说有无风情,人家润溪湖若是有手有嘴,定要指着“猴子屁股”骂煞风景了。
无论多少次,一想起绣丽翘着指头、竖起眉头破口大骂湖泊不解风情的样子,弄儿就仍不住要笑,这次也不例外。
房里未点灯,弄儿借着月光坐在窗棂上,面对着润溪湖,两脚吊在窗外,脚后跟有节奏地轻点墙面。大腿上放着一个油纸包,柔嫩的玉簪花乖巧地伏在上面,花瓣上还衔着被精心照料后的水珠。
弄儿抬头看了看月亮,时辰差不多了。
不一会儿,小姑娘们回来了,静谧的浅草阁被一声声有意压低却依然尾音飞扬的笑闹唤醒,黄色的灯烛一一亮起,流泻出和暖的光,虫儿们瞧见了方才从栀子花的甜香里回过神来,张嘴想唱两句,想到姑娘们练了一天早乏了,暂且作罢,于是又缩回了花丛。
庆丽楼算是间老牌青楼了,浅草阁也很有些年头,里头的小姑娘多是三两年换一批,因而有些细端末处老旧了也不大让人上心,几乎每一间房门打开时无论多轻多缓,都会“吱呀——”一响。
所以,今天绣丽一推门没听见门响声愣了一下,“庆叔差人修门了?”
“没,”弄儿从窗棂上跳下来,把油纸包放在桌子上解开,说道:“灵韵姐托我去榨桐油,竹筒里剩了点,抹了门。”
油纸包里赫然是小半只深井烧鹅,诱人的香味顿时在屋子里摇摆起来。
绣丽眼睛一亮,赶紧坐到了凳子上,两腿一曲卷在胸前,下巴自然地搁在了膝头上。迫不及待地用手抓了一块肉放进嘴里,香脆的油皮和软嫩的鹅肉顿时将一天的疲惫一扫而光。
绣丽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轻轻摇着小脑袋,像极了偷着腥的绒团猫。
弄儿无奈地苦笑,还说要跟红牌姑娘比呢,哪个红牌姑娘会每天睡前不吃宵夜就睡不着觉?还一定得是肉,水果点心都不依。
绣丽已经十二岁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小巧巧的算不上胖,然而脸上的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四下无人的时候又喜欢把身体缩起来摇晃,加上奶白的肤色,活像一只羊脂玉镯子,给人软绵绵的圆润感。弄儿无论怎么看,除了肤色白以外,再找不出绣丽身上和未来红牌沾边的地方。
当然,弄儿拾起绣丽胡乱扔在地上的舞绸,每晚准时从厨房顺手牵羊来惯着绣丽的他也没什么立场说教。每一只圆润的镯子都配有一块细致周到的棉帕,把镯子擦拭得越发,圆溜溜。
而且,弄儿翻出实际上只有他在使用的绣丽的针线包开始穿针,他还是一张自带绣花能力的棉帕。
绣丽虽然名字里带了个“绣”字,却实在是个女红渣手。这一点在绣丽娘坚持教了她三年女红,最后连穿个针都要扎破十根手指头后全庆丽楼皆知。与这一点同样全楼有名的是,为了替绣丽应付功课反而学了一手好功夫,飞针走线胜过灵犀坊绣娘的弄儿。
前院的姑娘和后院的仆役最喜欢托弄儿卖个绣品,不仅是因为他伶俐讨喜,更有一点在于全菱州的货郎绣坊都乐意和弄儿做生意,开的价钱也好。
用鸨母丽娘的话说就是:“哪家不乐意讨教一些天下第一的绣法呢?”
“天下第一”是绣丽的娘,得这绣法真传的却是弄儿。
修补好了舞绸破损的边角,弄儿把舞绸叠好放进柜子里。看绣丽吃得差不多了,他把玉簪花伸到绣丽面前,貌似不经意道:“你的。”
“哎?怎么是黄色的。”绣丽嘴上不满着,接过玉簪花的手可没有迟疑,也不管手上还沾着油,侧过身子对着铜镜插上了花儿。
柔嫩的鹅黄色把绣丽水灵灵的奶色肌肤衬出了和暖,花瓣上的水珠和少女眼里的水光相映,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艳红对于五官尚稚的她来说还是显得太浅薄。
嗯,果然是鹅黄色比较合适。弄儿很满意。
可是绣丽却皱起了眉头,左看看右看看,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道:“红色才艳丽动人嘛。”但也就是嘟囔了一声,丝毫没有把玉簪花摘下来的意思,继续低头奋战消夜。
弄儿耸了耸肩,他不想打击这位满嘴油光实在从头到脚跟艳丽沾不上一根绣花针关系的小姑娘,含笑说道:“都被挑走了,明天吧。”明天你就不记得了。
绣丽喜欢偷溜出来闲逛,倒不是练舞实在辛苦,实际上,她是所有小姑娘里练得最勤快的一个。只不过作为未来的红牌、将来的鸨母,本事要学好自然没错,时刻掌握庆丽楼各处的动向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虽然绣丽并不会承认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从小游手好闲惯了。
不过今日除了前院的白眼和瓜子皮,绣丽倒实在听到了一桩有意思的事情。
“弄儿,你听说了吗,”绣丽舔了舔手指,有些兴奋地说道:“胡牙婆给楼里送来了一批新货。”刚卖进楼里的人还没定下去留,调教不好或是没有天赋,指不定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