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富庶的菱州却迎来了最为安静的一个春天。
不似北方人民沉浸在太平盛世里,也没有被冯公子百般宠爱的蕊姬的骄纵恣意,连润溪湖边大雁的安逸也不得,对大多数像绿枝娘子这样俯作仰卧的南方百姓来说,臻和四十二年的春天是以十数万病死者入土化泥开始的。
谁也没有想到,一场声势浩大、夺命无数的瘟疫会在冰天雪地的十月露出锋利的牙齿,疯狗般见人就咬。
无论人们多么不敢置信,帝国历史上第一次在冬天发生的瘟疫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来临了。
这场瘟疫有着太多奇怪的地方,来势凶猛、杀人无数只是它的表象。
先不说冬天发生瘟疫本就是一件荒唐的事情。按理说瘟疫这种人际传播的病症是随着人群扩散的,奇怪的是这场瘟疫蔓延的速度比人们逃难的速度还要快,仿佛是顺着河水流淌的一般短短一个月就吞噬了东南七郡近两千里的土地,某些州郡甚至是有人感染了瘟疫之后才接到临近府衙的警告。
而比瘟疫蔓延更快的是它的结束。在夺取无数人性命后,似乎是一夜之间丧失了兴风作浪的兴趣,原本一发不可收拾的瘟疫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结束了。
死亡最终在即将蔓延到中南丘陵之时,突然消弭了声息。无人再感染,无人再死去。京都派下来遏制灾情的钦差大臣还没来得及跨过月河江,就中途改调为了督察灾后安置的巡抚使。
对这场瘟疫的议论也奇怪地骤然停息下来,无论在民间还是朝堂,对这场灾难的态度仿佛因为来去太快而没有发生过一样。就连死了那么多人的东南七郡也好像飞快翻过了一页般,埋尸,清户,买卖无主的土地,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只是例行整理户籍。
受到后续影响比较大的反而是偏西南的几个没有感染瘟疫的州郡。
瘟疫发生在冬天,结束的时候刚好是春耕,东南的雾海平原是帝国的产粮重地,丧失了大量劳动人口的良田急需青壮耕作。而水路发达,人口众多的菱州自然成了巡抚使大人调走人口的好选择。
沿着水路,大批的菱州青年男女在朝廷的安排下开始了东迁,他们没来得及一起走的家人也陆续打点好行李从陆路跟上,前后脚地搬去东边。
虽说迁走了大量劳动力并没有动摇盛产美酒和脂粉,以往来贸易为主的菱州的根本,但是习惯了熙熙攘攘的菱州百姓,面对空了不少的街坊邻里难免寂寞。
杀棋的找不到对手,摸牌的三缺一,喝茶聊天都得少抓一把瓜子,省得嗑不完。
最麻烦的是那些酒肆饭馆紧缺人手,特别是像庆丽楼这样常换粗使的服侍人的地方。招不到新人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青壮也被强制东迁了。
楼里负责采买镇门面的大荣和二华,指挥后厨酒水的八祥,都被东迁调运司唱到了名,已经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一切在或明或暗的压制和引导之下,对东南瘟疫的后怕反而没有谈论迁调人口带来的麻烦让茶余饭后的柔兰百姓下瓜子。
缺少耕地的菱州也同样缺少农户,粮食大多都是通过水路从东边运过来的。所以除了在找不到人手的时候抱怨巡抚大人下手太狠,菱州的百姓们街头巷尾间的议论里也不无调侃的意味:菱州人口是多,青年是壮,但是巡抚大人您确定他们会耕地吗?
打猎酿酒修船甚至是磨脂粉,菱州百姓自三岁小儿到八十老妪都是一把好手,可侍弄庄稼嘛,洪春饭庄的马掌柜把招小二的工钱提了三十文,哼了一声:“瞧好了您呐。”
横行的瘟疫,成山的尸骨,开往东边的迁调大船,缺少人手的菱州店家和唉声叹气的马掌柜,再大的波澜掀起的巨浪在层层过滤下也成了浅浅涟漪,化入巷子最深处的青石缝里,只余些潮湿的痕迹。
然而这一点点潮湿落在庆丽楼后院里,倒实在把绣丽给浇蔫巴了。
开春因为缺人,连给小姑娘们敲舞鼓的乐师,也被安排到前楼给蕊姬伴奏去了。
没有鼓点就排不了舞,光练基本功总是乏味,绣丽无聊地摧残着栀子花丛。弄儿现在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绣丽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偏门打开,探进了一个脑袋,圆圆的招风耳,脸上几颗小麻子,浓黑的眉毛东张西望。
“小车夫!”绣丽远远地喊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终于看见一个面熟的人,小车夫赶紧小跑着来到绣丽面前,边擦汗边说:“可算是见着人了。”他生怯地从偏门一路摸进来,一路叫着,一路都不见人。
“三安打理后厨去了,腾不出人来看门,”绣丽把玩着栀子叶,想起小车夫是人贩子世家,埋怨道:“胡牙婆手里没货了吗?丽娘买了几次都凑不足人手。水台都没人打鼓呢。”
“别提了,”小车夫也是心累,说道:“各处都缺人,我娘差点把我都卖掉了。柔兰收不到什么牙口,我爹已经往北方去收牙了。”
他去年刚刚开始学驾马车,摸骨看龄、调教收束、买卖说价的本事都还没学全,今春就不得不出来独挡一面了。没办法,太忙了,他娘还在城北给贵人们告罪,手上实在没牙口了。
小车夫这半个月走南说北,鞋底和嘴皮不知磨破了多少。他今天是来回丽娘话的,一会儿还有城西的刘大人府上要跑,实在没空和绣丽聊天了。小车夫告了声罪,问了绣丽丽娘的所在,就小跑着去了。
绣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