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丽没有不喜欢的季节。
四季的美,在她的眼里往往比常人盛开得更生动绚烂。她只是不喜欢某个季节里的某些瞬间,比如深春泛潮的时候新衣服会发霉,比如初夏早夭的萤火虫,还有娘望着冬天的湖面,眼底渐渐冰封。
娘的温柔雅静,琵琶技艺和一双巧手,绣丽没有继承到半分。反而是冬日对着湖面发呆的习惯,倒得了真传。
除了某些大寒年月,广阔深邃的润溪湖从不冰封,湖边有北方飞来的越冬鸟儿,低头衔沙,曲颈梳羽。
绣丽趴在窗台上,眼里倒映着湖水和北鸟。
虽然之前弄儿有说过希望不大,绣丽也没敢真的成竹在胸,但是黎国新货的推测落了空,总还是让隐隐怀有期待的绣丽很失望。
仔细说起来,在绣丽的心中,抗拒要比期待多一些。她很清楚卖进楼里的黎国奴隶不过是与那个男人有种族和文明的同源,而这个世上除了绣丽自己,还有谁会在外貌和血缘上更像他呢?
看黎国人不如看自己。
也正是因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琢磨那个男人太多年,绣丽有些厌憎来自他的奶色的肌肤和深陷的眉眼,她想见到那个男人的同族,见到其他和他相似的人,也许这样就不会觉得他留下的印记太深,太特别。
可以学着丽娘嗤笑时候的样子,故作清浅地说一句:“不过如此。”
绣丽盼望着能快些长大,都说女大十八变,也许长大后她的脸能更像娘一些,细长的眉眼,温婉秀丽。
“巧手织绣,妍丽宜家。娘平生最庆幸的两件事之一,就是生了你。绣丽,娘原来觉得金玉不可靠,有一技之长傍身,一念慈悲在心才能保你一生平安喜乐,所以娘希望死后你能靠着一手绣技走出去,清清白白做人,”喝了一口开春新摘的桐花茶,娘苦笑道:“可你虽是我亲生,却实在不是女红的料。”
绣丽张口想反驳,但是一想到自己糟糕透顶的女红,心里对娘的付出很是愧疚,只能憋一口气把话吞了回去,皱着小眉头瞅着娘。
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娘温柔地笑了,摸摸绣丽的小脑袋,说道:“有你是其一,另一件知道是什么吗?”
绣丽睁大了眼睛有些疑惑,复想起了什么,有些赌气地低下头不愿说话。娘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他。遇他是劫,何幸之有。”
不是那个男人?低头想了会儿,这回绣丽是真的不知道了,诚实地摇头。
娘点了点她的眉心,嗔道:“小傻子,生你若不能予你平安,于你又何幸之有?你学不会织绣就算了,不喜欢外面的生活也罢,教不会你是娘没本事。庆幸的是你身边至少还有弄儿,娘就放心了。”
“弄儿?”绣丽有些不解,撅起嘴巴说道:“明明平日都是我带着他玩耍,他有我护着才叫放心呢。”绣丽觉得娘是不是病糊涂了,弄儿那个闷罐子,去后街买枇杷都不知道讨价还价。
“绣丽啊,看人要用心看,你迟早会明白的。弄儿就是娘留给你的的傍身技,慈悲心。”
那个时候绣丽还小,只当是听教训。弄儿那时候还是绣丽的跟屁虫,清秀腼腆的一个男孩子,人虽然聪明也经常笑,一天到晚却说上一句话。遇到前楼后院的姑娘打趣调笑,总是红着耳朵躲到绣丽背后。
但自从娘的身体每况愈下,弄儿渐渐地变了,依然是逢人便笑的羞涩模样,却不再躲闪索瑟,变得爱说话会说话。清秀讨喜的弄儿极会做人,很快就在庆丽楼混得如鱼得水,后来不知城东坊市区,大半个菱城的百姓都喜欢和弄儿打交道,不熟的那一半还是因为离庆丽楼太远弄儿不常去。
过了玩耍打闹的年纪,面对人情世故,很多时候变成了弄儿护着绣丽。弄儿不怕麻烦,绣丽也不觉得亏欠他。就像小时候弄儿下意识地躲到绣丽背后,绣丽自然而然地站到弄儿前面,两个人早活成了一个。
现在回想起娘当时的话,绣丽才恍然明白了几分,如果没有弄儿,孤身一人的她在庆丽楼活得说不定还不如那些被卖进楼的小姑娘呢。
现在的弄儿,吃枇杷都不用花银子买,去外头走一圈下来怀里就揣满了点心果子。后街的大妈小姑娘看见弄儿就笑得没眼睛了,眼波抛得比手绢还要高,弄儿回一个清秀讨喜的笑,拱手打个招呼,带回来的果子就能保证是绣丽喜欢的口味,且一个月不重样。
傍身技绣丽算是模模糊糊懂了,可慈悲心,娘你是说我没心没肺吗?
每次一想到这里绣丽就没有办法继续思考下去了:太伤人了呜呜呜……
虽然她过街从不施舍、有仇睚呲必报,但是从没做过什么恶事、生过什么坏心眼,有人寻求帮助绣丽也乐意为之。怎么会是没心肝呢?
当然,如果说普渡众生才是慈悲心,绣丽确实不敢造次。让她一个立志当鸨母的姑娘把妓院开在尼姑庵里吗,阿弥陀佛不要呀。
当初娘去世后,丽娘也没有为难他们,任绣丽和弄儿自去。娘的衣物银钱都留给了他们,只是把属于楼里的首饰收了回去。她和弄儿那时候都还是自由身,只要抬脚走出去就是平民百姓。
可是娘的嘱咐不是绣丽想要的,她决意留下来,卖身给楼里。深知她心意的弄儿没有尝试劝说或者阻止,只是再三确定过绣丽的的想法后,接过了盛满鲜花的瓷盒,做了前楼的侍花小厮。
……
“外面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