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着说:“父亲还是故去了,葬礼前前后后,都有他默默干活的身影,我挺着大肚子,每次看他一眼,心里的愧疚就会增加一分。那之后,孩子出生,我把母亲接到家里帮着照看。孩子稍大一点,我参加同学聚会,他没有来。”
说到这儿,她扭头看向窗外,随手抓起纸巾,无声地抽泣着。
好一会儿,她才转过头来,也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搅动咖啡,发出丁丁的响声。
“唉,听说他出了车祸,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他买了一辆三轮车给人家拉货,没白天没黑夜地跑活儿。他家里那时候已经很有起色了,妹妹也嫁出去了,不需要他那样干的。他就说他一定要挣到大钱,一定要出人头地。结果那天晚上,他实在太累了,没看清路上还停着一辆大卡车,直接就撞上去了,说看现场的警察说,这是连速都没减。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没了。”说到这儿,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想劝劝她,但又觉得不大好,还是让她发泄出来。就在那些低声细语的人们中间,我们俩个像一对傻子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从悲痛的情绪中走出来。
“后来,我去过她家,阿姨已经痴呆了,不认人了。孩子十岁后我找到他妹妹,说是去看看她哥哥的坟墓,我买了花,放在他的坟头。好多年我都坚持在他的忌日去他的墓碑前送上一束花。我不清楚我是怎么了,一到那些节日的前几天,总会梦见他。他的样子,傻呵呵地笑着,无论我要干什么他都能抢先一步。他骑自行车驮我去上学,我坐在他28车后座上。他在28车上按了一个转铃。你知道什么是转铃吧?”她停顿了一下问我。
我点头,想起我的经历。
“那铃声真好听。他在门口,按铃,叮灵灵地响,人的心都要给化了。我跑出来,推开大门,他一只脚踩着脚蹬子,另一只脚踩着门口的大石头,看见我出来,头一扬,我就乖乖地坐在他的后座上,他一使劲子,车子就骑起来。他为了吓唬我,一会儿骑得很快,我知道他吓我,我就闭上眼睛,死死地搂着他的腰,说再快点,再快点,人感觉在空中飘一样。”
说到这个时候,她整个人都进入到回忆的状态里。眼睛微闭着,眼睛好像看到一个美好的场景一般,嘴角微微地上扬。整个人发生着奇妙的变化。那种颓废,对一切事物都有看开的无所谓的表情忽然间不见了,像一个高中生,一个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的高中生。
忽地,不知道谁咳嗽了一声。我回头去找,再转过头一看,她的样子又变了回来。说不出的哀怨。
她说:“你不知道女人,心里装着一个男人的时候,什么都发挥不好。后来孩子当兵了,俩个人在一起生活,总是别别扭扭的,好像哪里不对劲儿,就像屋里多出个物件,无论是放哪儿都觉得不舒服。扔了吧,又舍不得,后来姐妹说来这边吧,我就过来了。”
我问:“婚离了?”
她说:“也没有,寒暑假会回去一次,他那边估计也有人了,我能感觉到,我也无所谓。他不缺钱,也不差我这点工资,我想做什么他也不阻拦,各忙各的,互相不打扰,也挺好的。老了后就是伴儿了,什么也就不在乎了。”
我无法想象这样的婚姻。但这些年里,这样的婚姻见得也比较多。正如我那段日子,生活就如此。吃饭,看书,睡觉,躺在床上,一人捧着一个手机,交流的内容仅限于家庭的琐碎。无非是卫生间的灯泡又有一个不亮了,坐便器不通畅了,是不是轮到某个人拖地了,早餐还要不要吃这些问题。三个人形成一个三角关系,女儿是顶角,我们是底角,只是我们之间的那条线或隐或现而已。
之后我们陷入了沉默。各自低着头摆弄着手机。现在都不记得是怎么互相道别的。如果不是她来了电话,我真不知道怎样再找到一个不让彼此沉重的话题。
我们在咖啡馆的门口告别。
她背着包匆匆离去。背影在苏州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只看得见那两条出色的腿,像一只仙鹤孤独地前行着。
有时候我会想起她的那句话:好像屋里多出个物件,放在哪里都不舒服!到底什么样的物件放在屋里才不舒服呢?到底是东西不是自己的,还是自己没有真正地成为屋里的一员呢?或者是心里有某种“物件”,放哪儿都不舒服呢?女人或许与男人不同吧。
男人有时候会选择性地忘记。因为平日里写一些小文章,结实了一些同道中人,闲暇时间少不了聚一聚。文人相聚,所谈话题无非是那些事儿。现在有些事都避而不谈,所以谈一些风花雪月的事儿。比如女人。文人谈女人,又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实际上说到底无非是本性而已。所谓,食色性也。其中一个爱好者尤其爱谈女性。我们有三个人都不是本地人,写作成绩也乏善可陈,只不过喜欢读书。他们二位并非同行,不像我顾忌那么多。
我一离婚,这里自然成了聚点。周六、周日,俩人拎着一些吃食就来了,发了稿费的就拿着大螃蟹,没稿费,弄点卤肉、香肠的,知道我从北方来。三个人谈女人,免不了自夸一番。
邢男是善于谈女人的男人。他说他是为女人活着的。说起那些事情无论是添油加醋,还是情况属实,都被他说得情真意切的。李健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