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跟着母亲去吃饭,母女俩只有一道青菜,我什么也不肯说。这种生活,虽然讨厌,但是很习惯。我不想令母亲为难,所以尽量不去问什么。我食不知味地将饭圂囵吞下,心里在想如果钱交不上明天该怎么办。而母亲则在考虑怎样可以使丈夫接自己电话,好给儿子掏钱。母女俩各自想心事,在饭桌上一句话没说。
饭后,我回屋做功课,母亲则去厨房洗碗。
而我并未做功课,我只是将自己关在小屋里抱着书本发呆,竖起耳朵,提心吊胆。我听到母亲很快刷完碗,在房间里给父亲打电话。明显听得出父亲起先并不接,后来禁不住母亲的夺命连环电话,才勉强接了电话。母亲劈头盖脸给他一顿臭骂,父亲恼火万分立刻挂断电话,母亲再接再厉继续打,在一次又一次的短暂通话中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的辛苦以及父亲的薄幸。这两人足足折腾了七八次,才在挂电话与打电话的游戏中达成协议。父亲肯定说他去弄钱,然后再给母亲电话,这是常事。
这种结果让我暗自叹息,总是这样,由现在我已经预料到了结果,这种时候到哪儿去借钱啊!我趴在桌上,不愿去想父亲是不是真的把钱贴给别的女人,然后再去找他的姘头要钱说他儿子要交学费。我只是觉得可笑,我的生活真的很可笑,这种生活就像是在狭窄空间里的寄生胎,已经扭曲成畸形状态。
我刚刚没问母亲关于房租的事,并不是我不关心,而是不想让两人都心烦。可我也清楚结果到底是怎么样的,而心知肚明使我即使不去问,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子,天很长,在这时候黑里仍透着清亮,我看到楼下的小孩子摸黑玩得很开心,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诚然我也曾有过一段不错的童年,但那早已是多年前的记忆,已经离我好远好远。虽然那时父母的关系也不太好,可那时至少他们的家庭是富足的。但现在,不是一句“糟糕”就可以形容的,从连二百块都没有就能看出生活是多么地困窘。我不知道薪水还不错的父亲究竟把钱花到哪儿去了,不过我还真注意过父亲的满身名名牌,也许钱都花在给他自己的穿戴上。纵然有时在他高兴时也会往家拿些钱,给我买件衣服,可那种情况少之又少。家就像一座旅馆,而里边的人就是他的洗衣工、服务生,我则是一只博美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随时可以丢在一边。
这就是我的家庭,这就是我生活的环境——狭小,郁闷,提心吊胆,看不见希望,而且还漫无边际,毫无尽头。我就像是花鸟市场里小贩笼中的鸟,没人关心是不是会被每天喂食,反正活得好好的,不像被猎枪打伤的野鸟那样值得同情。可只有鸟笼里的鸟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悲惨,它们不仅要在没人看见的伤害里生不如死地度过,还要充满希望地等待着自己那被买卖的未知命运。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天空正飘着雨,乌云密布。昨天很晚了父亲才打电话来说钱没借到,第二天早上再借,那时我就知道自己今天的命运了。果然,当我醒来时,母亲正在外屋打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大声问父亲:
“那怎么办啊?那怎么办啊?”这种焦急已经让我变成热锅上的蚂蚁,心有余而力不足,以至于放下电话后,她无助地哭起来。
我耳里听着,仍躺在床上却已睡意全无,双眼炯炯地盯着墙体斑驳的顶棚。直到母亲不哭了,她才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地穿上衣服,整理好床,走出来,对呆坐在沙发上惨淡的母亲说:
“帮我请个假吧,我今天有点难受。”
“这怎么行?!”
“可是没钱。”
母亲就没话说了,她避开了我的双眼,她在犹豫不决。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她不想在这时候让孩子缺课,她的心里很矛盾,她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实施这个好办法。
“前天的卷子会发下来,今天大概讲题,没什么重要的。”我给了她一个理由。
“这样行吗?”母亲怯生生地问。
“这是最好的办法。”我说完就到卫生间去,在里面洗脸时我听到母亲打电话向自己的班主任请了假,这可比求房东缓租容易得多。
接着,我又听到母亲一遍遍自语似的念叨着:
“再也不能这样了!再也不能这样了!”
“是啊,不能再这样了!”我心里想,这时我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三个星期后的中考上,我认为那将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到那时一定不能出差错!”我暗下决心。但我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却突然出现一丝不安,她说不清是为什么,这是一种直觉,直觉上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而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我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快,同时又开始隐隐地忐忑不安起来。
折腾了一天后,好在父亲最后还是将儿子要的钱凑齐了,他并没有给我一句解释,也没看我一眼,就又走了。近些年来他越来越不记得这是他的亲生儿子,不过我也没有任何伤感愤怒的情绪,我们父子的关系一直是这样,我很少见到父亲,所以我们之间很淡薄,或者说没什么感情可言。除非偶尔父亲意识到自己是我的父亲,我在那时倒也愿意配合他一下,可若说让我主动去联络感情,我不会,也不想。我对这个父亲没有一点好感。
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去上学了,并补交两块抹布。那时我的试卷也被发下来,看到卷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