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质明,小寝外散养的公鸡刚一啼鸣,庄珥便推门走了出来。阿丘此刻正端着一盆热水走过来,见庄珥出来,脚步一趔趄,水洒一地。她满脸悔恨,焦急又大声地说:“小姐,你怎的又起的比我早,让奴家怎么伺候你梳洗更衣啊!?”

庄珥缓缓转头看她,半眯着眼,慢条斯理地说:“阿丘,同你讲了多少遍秋日我要与公鸡相同的时刻活动,再说这梳洗之事又有什么好伺候的;此外,秋日早晨可不要急躁,不要急躁,缓行慢语,才能在这秋日肃杀之气里保持肺气清和。你这般大声,逆了肺气,冬天可是不好过呢。”

阿丘听完便皱着一张圆脸,小声说:“那小姐,咱们这就出发吗?”

“正是。”庄珥说着缓缓地朝庭前走去,亦南亦北向来是起的比鸡还早的,此刻恐怕已在庭外等候了。

昨晚庄珥已和元蒙、魏梁等家臣交代了她此去长邑的事宜,带上了两匹今秋刚收的桑蚕丝织的双色绮,刘管带打捞来的深海牡蛎也装箱带上了,吃不上鲜的,熟的也好。毕竟去见天家人,没有伴手礼可是有失体统了。

庄珥走过庭中的老槐树下,轻轻触碰一了下它布满褶皱的树干。这棵槐树千年前就伫立于此,想必树根也是盘曲嶙峋,深深地抓着这片土地。它同庄珥一样,从未远离过淮吴,也不知若没了这方水土护着,还能不能这般绿盖如阴,生机勃勃。

庄珥慢慢拉开庭院前门,果然见着亦南亦北一左一右站在马车前,八尺黑铜戟在新生的微光里发着黑光。那毕祁也在车旁,深衣玄冠,英姿勃发,宛若下一刻就要上朝。

四人一一打过招呼,庄珥问道:“亦北,可把鬼木给找来了?”

“昨晚已遵家主吩咐去寻得他了,他答复卯时便到。”

“哦?”庄珥笑问,“又是在哪家桑女酒馆寻得他的?”

“自然是城南荷花湖畔了,鬼木离开的消息传开来,就怕荷花湖畔要被桑女的泪水给淹没了!”一个狂放不羁的声音从东面传来,庄珥转头一看,来人骑着一匹枣红骏马,身披灰裘袍,身后背着一把二尺黑铜戈,寸长短发,高大硬朗,看着二十七八。

空气中也随着他带来一丝酒香,庄珥见他左手还拎着一支酒袋,慢悠悠开口道:“鬼木小侄,此去长邑走水路,可是要把你与那箱牡蛎一同拖在水里才能洗得掉那身酒气了。”

鬼木贱兮兮一笑:“庄珥姑姑最爱牡蛎纯粹,又岂能容我玷污那滑嫩鲜咸的口感?”他说着右脚脱蹬,旋身下马,转脸见毕祁,“这位小哥真是生的一表人才,要是同我去了荷花湖畔,可是要教那些桑女抢破了头。”

毕祁似乎咬了咬牙,随即拱手作揖,不卑不亢地说道:“下官王宫禁卫军,毕祁,奉命前来护送领主入长邑。”

鬼木无趣地咂了咂嘴,道:“那可帮我可省了大半功夫。”

庄珥不置可否,余光瞧见阿丘拎着一支半人高的藤编食盒气喘吁吁地过来了,便慢腾腾地走近马车,慢腾腾伸手借着亦北的力入了车厢坐定。

待得阿丘收拾妥当也入得箱内,庄珥才轻声吩咐道:“启程吧。”

鬼木与毕祁一人一马,一前一后;亦北驾着庄珥、阿丘,亦北驾着一车货物,一行六人,逆着寒露新日,朝城西港口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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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珥的双体帆船一路乘风破浪,不两日便驶入了庸楚、来番的地界。这里长水河流的宽了,弯多滩浅;靠近岸边是大片沼泽地,郁郁葱葱的灌木杂乱丛生,一些低矮柏树、橡树也胡乱地长在水里。

这会儿正是酉时,日头挂低在西边。庄珥惯常地在舱内打坐养气。

忽觉船体转了一个大弯,接着舱外就传来狂风吹动桅杆的巨响,若被这夹岸风刮到岸边搁了浅可不行。她起身准备去吩咐船夫收帆,哪知一出舱门就听得两人的争执声。

一个声音一听就是酒至微醺,吊儿郎当:“我鬼木好意邀你饮酒,不过闲扯几句晋国美人,毕公子何来如此大的反应?”

另一个声音清亮,庄重肃穆:“我乃堂堂天家禁卫,我晋氏毕家,又岂是你这淮吴刁民可随意触犯的?!”

庄珥见他两人站在双体船左侧的船首,毕祁满脸的气急败坏,右手紧握着腰间剑柄,眼看着就要拔剑。阿丘不远不近地站在甲板上瞅着这两位,也不知是想劝架还是看戏。

庄珥素知鬼木喝多了就言辞轻浮,可不知怎么的就冒犯了这正派的贵族公子。

鬼木懒懒地向后靠上桅杆,他的黑铜戈早不知哪里去了,嘻皮笑脸的,“我错了还不成,毕公子消消气,我们继续喝。”说着就要上手去拉扯那毕祁。毕祁一脸厌恶再也藏不住,猛地向后一躲,抵在了船头板。

庄珥懒得理会他们,正想叫船夫来收帆,却听着头顶传来“啪唧”的一声脆响。抬头一看,原来那船帆吃满了风力,拉力太强竟把斜撑帆杆给拦腰掰段了,船帆的横杆霎时失去了牵扯,随着强风“嗖”地向船头旋转而去。

庄珥暗叫不好,果然转脸就看见那站在船头的毕祁,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那横杆“啪”地带进了水里。阿丘惊慌地不住大叫;鬼木忙不迭地上前控制住了横杆,同时忍不住“噗”的一声呲笑。

庄珥只觉头顶青烟直冒。

她迅速跑去船首探头一看,这河水墨绿的一团,只一道道水痕往右面荡漾开去,又哪里还有毕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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