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教室的集聚,缓和了整个村子紧张的生活氛围,那片笼罩在村庄上空的乌云消淡开来。老人们慢慢开始敢于面对关于六哥的死的话题。
有人说,六哥的死是一个意外。咱村里的娃,哪一个不是从小在水里戏水长大。小时光着屁股在渠沟里打滚,沾一身稀泥巴浆;大一点,在池塘里抓鱼戏闹,一手抱一条大鱼在怀里,一手攥着衣裤,光着身子兴滋滋地往家跑;再大一点,在资江河里击水,在中流与来往船只赛跑。可未曾有娃在水里淹死过。
有人说,六哥的死是死于他的太顽皮。只是因为在上个学期,正上二年级的六哥将三年级的一对双胞胎兄弟暴揍,还里撒了一泡尿。为此,双胞胎的奶奶来二奶奶家讨公道,可反被六哥抡着棍子恶狠狠地挡在了门外。那时六哥还不到九岁,正因为这小小年纪,所被村民们套上了“调皮捣蛋”的字眼。其实,那次六哥是为了护我和七七,才有了过份的举动。双胞胎兄弟经常欺负我和七七,常常在我俩的身后用力拉我们的小辫子,小小的身子总被拉翻倒地。恰巧,那次被六哥撞见了…这是六哥在面对二奶奶严厉训斥时,说出的缘由。也是后来我上三年级时的一个晚上,在院子里纳凉时,奶奶哭诉着告知我和七七的事。
还有人把六哥的死,归结于命运。命里有的终会来,命里无的莫强求。奶奶和二奶奶也认定了这是命运的造化。
把一切归结于命运,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人在伤痛绝望后求生的**,企图试着忘掉伤心的过去开启新的人生征程。生活得继续,生命才能延续。一路走来,所经之处,断臂悬崖,荆棘丛生。只要越过了,无论是以何种方式逾过的,纵使伤痕累累满身结痂,前方的路依旧会在,曙光终究回洒在你疲倦的泪眼上。正如奶奶劝说二奶奶时说的话:咱得活着,活着才会有路子。
屋内团团熊火,我和七七在怀里安然熟睡。屋外寒风呼啸,后山半腰上的那黄土堆下的六哥是否在瑟瑟发抖?一抷黄土,一捧青灰。黄土堆下年少的**早已腐烂,可你曾见过它上面在漆黑的夜晚里喷出的团团鬼火?寒风呼啸出山谷,嗖嗖越过山顶,它急着向全世界的人们讲述这年少生命的悲剧故事。
这年少生命终止的来由,也许常年身在他乡的年经爸妈们更清楚明了。
穷乡僻壤,祖祖辈辈在黄土地里刨日子。一家家烂包的光景,一天天清苦的日子。也许吃得饱,穿得暖,但钱财都是囊中羞涩。随着改革开放,一群群年轻人争先恐后地外出打工,整个村庄人便都掉进钱眼里。一个个年轻人在城市里开了眼,就再也没打算把眼睛闭回去。于是,村庄就变成了空巢,只有老人与孩子在村里孤独地栖息。一个个留守老人,一群群留守儿童。面对繁重的农活,缺失了年轻的劳动力,老人们又多了几份沉重。更别提对孙子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了。没有过多的余力以至照顾不周,或许是爸妈们对“六哥的死”的理解。
说钱是万恶之源,太片面性。钱不是生活的全部,但生活的的确确离不开钱。人就是一个矛盾体,常常顾此失彼,也往往很难断定是该取还是该舍。也许正因为矛盾,脆弱的人类才有了顽强的生命力。经过胜败,经过荣辱,经过痛哭流涕,经过喜笑欢悦,人终会找到一种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这一历经过程,只是有的冗长罢了。
春夏秋冬轮回。冬季是严寒而漫长的,但却是这村庄最殷切的渴望。
游子背上离家的包,故乡从此只有冬。年复一年尽如此。大山口,篱笆墙,逝去童年,老了爹娘。在冬季,一家人才能团聚,才有了片刻的欢亲。
临近年关的日子里,不时有老人拉着小孩在村口张望。远处的路上是否有扛着大包小包的身影?那身影又是否是我家儿子儿媳?盼星星盼月亮般终于归来,拥着儿子拉着儿媳笑开了花,甚至有些笑着笑着尽流出了泪。
“妈”“妈…”门外一声接一声急切地喊叫。接着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人进了院子。
院子里就我和七七俩人。我俩呆呆地望着进来的人,二男二女。他们一个个放下手中的包,愣住了。
“回来了…回来了。”奶奶跟二奶奶匆匆从院门进来。她们去村口接爸妈,在隔壁家拉了会话,与爸妈们错过了道。
中间的一个漂亮女人向我张开双臂索抱。我惊喜又害怕。她那双大大的眼睛发着光,跟黑夜里手电筒发出的那束光一外地刺眼。可又像冬日里的太阳,柔和温暖。
我眼神躲闪,身体也不自主地游离到奶奶的身旁,抱住奶奶的大腿,躲在奶奶的身后。
“叫妈妈,去让妈妈抱抱。”奶奶揪我。
“来,让妈妈抱抱,看我崽崽都长这么大了。”女人走近了。
我却哇哇哭了…
女人尴尬地缩回双手,红了脸。
跟我一起哭的还有旁边的七七,她也是面对一个陌生女人的索抱,又惊又喜,不知所措。
在此之前,我们成百上千次地叫出“奶奶”两个字,各种语调,配有各种表情,却从未有一次清晰地叫出“妈妈”两个字。别说身前的陌生女人,连妈妈这个字眼都是如此地陌生。
我和七七手拉手看着在院子里洗头的两个女人。微笑地傻傻地看着,想靠近却又害怕。我们好奇她们头上那白白的泡沫,还有那风吹拂过来的淡淡清香。
女人过来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