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又一声沉闷悠远的鼓声响起,顾清浅点于绸布上的足尖微微画圆,以身体为轴,整个人急速地旋转起来,宽大的裙摆随风而起,青丝涤带恣意舞动,犹如一朵迎月盛开的夜昙。
清脆悦耳的银铃声随着她身体的旋转不断响起,比之殿中萦绕的琴瑟和鸣之音不逊于色。
“嘭嘭嘭!嘭嘭!”玉袖再次击于鼓面,声音愈发得高亢有力,惹得人热血沸腾,好像瞬间来到了战场之上,两军对垒,身边是呼啸而过厮杀声。旗帜猎猎于风中,人人皆是浴血奋战,英勇杀敌......真实地能清晰嗅到喷溅在脸上血液的热气。
顾清浅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或如野羚奔跑,或如绞兔跳跃,或如飞燕盘旋......疾舞曼摇中,绸布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足印......
此时月亮也忍不住从云端窥探而出,将那那抹绝色的身影笼于清亮的月光之下,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广袖飘逸,若仙若灵,仿佛从梦境中穿越而来。天上一轮皎月开宫镜,月下一窈窕女儿郎。
那一身素白长裙竟在这月光的照耀中,焕发出莹莹光泽,隐约有彩色的纹络显现,时而成赤红之色,时而成荧惑之色,时而成苍蓝之色......七彩的光芒流转,让人恍惚以为见到了彩虹。
“霓裳羽衣!”人群中有见识者忍不住惊呼,脸上的神色已经不是震惊二字可以形容了。
也怪不得他如此,这霓裳羽衣乃传说之物,听闻是天上的织女不小心遗落在人间的神物。言其本色皎洁如月,细密似锦,光滑如缎,坚韧如绡丝。在月光下可呈彩虹之色,犹如雀羽一般,是以称为“霓裳羽衣”。
但顾清浅似乎对此浑然不觉。她眸光微垂,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乐声争鸣于耳畔,手中广袖随之舞动,转、甩、开、合、拧、圆、曲,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瑟瑟生风,清雅矫健。
众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殿中舞动的女子,忘了霓裳羽衣,忘了对面抚琴作画的三人,更不会注意到她们逐渐苍白的面容。
顾安蓉此时已经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将那雷鸣雨点般的鼓铃声彻底压下去。她心中愈发急躁,手上的动作也愈发迅速,急旋而出的乐音与鼓铃声迎面相撞,争锋相对,拒不相让。
瑶姬的琴艺虽然在顾安蓉之上,但此时也有些支撑不住了。鼓声犹如魔音一般,躲避不及,强行灌入她的双耳,又无孔不入,驱赶着她随之附和。若非她技艺高超,怕是早会缴械投降了。
至于昌玉钗,她的情况是三个人里最糟糕的。作画如行书作词一样,皆需要静心凝神,清雅舒神之乐倒也无妨。可是如今,她被琴鼓和鸣振动地根本无法专心作画,甚至慌乱到握着笔杆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她,输定了。
“铮!”
突然,一声刺耳的嗡鸣灌入所有人的耳朵,将沉浸在曼妙舞姿、靡靡之乐的众人震得全身一颤,皆是愤怒地望向那声音的来源处......
顾安蓉余有愤怒的脸上顿时换作歉意,温婉地向着看来的人福下身子,算作惊扰众人的赔罪。
众人见她这么有诚意便也不再计较,转头继续欣赏顾清浅曼妙的舞姿。顾安蓉俏丽的脸上笑容不减,强撑的嘴角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想来又是在磨牙了。
因着她剧烈急速的弹奏,她面前的瑶琴已经崩裂了三根琴弦,无法再继续演奏。她输了,再次输给了顾清浅。
顾安蓉的目光越过层层人障,落在殿中央顾清浅的身上,一闪而过的惊艳被无尽的愤恨所淹没。她不觉得是自己的技艺不如人,反而认为是顾清浅挡了她的路,否则这一切都还是她的。他人的称赞艳羡也好,顾伯铭的宠爱也罢,都是她的......
然而,妒上心头的顾安蓉并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若有所思......
鼓声依旧雷动,顾清浅身上的活力仿佛取之不完,用之不竭,宽大的玉袖在她手中随意驱使,手臂与脚步都未曾因着快而有力的节奏怠慢分毫。
对面,瑶姬的脸色愈来愈差,仿佛用尽了气力一般。她紧抿着双唇,纵是红润的胭脂也无法掩饰她面容的黯淡。她本是书香门第之女,因着家道中落,走投无路才卖身到青楼。本以为以一技傍身,她便可与青楼的妓子不同。
但现实远不如理想那般丰满,若非她此次有幸赶上了兰菊会,并在赛中夺得了头筹,花娘怕是早让她接客了......
如此想着,瑶姬咬紧的牙关愈发不敢卸力了,她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嘭!”
瑶姬因着严重脱力,双眼翻白,一头栽倒在了榻上,琴声戛然而止。
她虽是极力控制自己不受顾清浅的鼓音所扰,与其顽强相抗,但终究是普通的弱女子,比不上顾清浅这般习武之人身体强健。更何况,顾清浅在击鼓时,臂上还灌注了三分内力呢。她能坚持至今,已经实属不易。
此时,顾清浅这曲鼓舞也接近了尾声。她几个疾步向前,长袖曳地,然后纵身一跃而起,修长的双腿在半空中划开,呈一道弧线,双臂振着玉袖飞向两侧鼓面......
最后一声完美地敲击,顾清浅从空中翩然而落,裙摆鼓动,玉袖翻飞,煞是好看。落地处正是绸布的最后一角,一舞作罢,将整幅卷轴从头到尾走了一遍。
天边的云朵散去,众人这才惊奇的发现,卷轴之上已是墨迹斑斑,从卷首直至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