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他从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一支,连自己的国土都没有的民族。后来相处久了才了解,这支海洋游牧民族,竟是如此古老而神秘。
他们住在高高架起在水中的房屋里,在手工船的船尾生火做饭,一日三餐都是煮炖海鲜,大部分族人的一生都在海上度过。
但就是这样一个贫瘠落后,连领地都没有的古老民族,却用最善良的心怀接受了他这个外族人。
他和救他的那位老人住在一起。每天天不亮,老人便会亲自出海捕鱼,拎回来给他做汤。能下地后,他也会乘船和老人一起出海捕鱼,一部分自己食用,一部分卖给来收鱼的贩子。
回想起来,那段颠簸在东南亚海域风浪之上的飘摇生活,虽然清苦,却足够温馨。
时燃静静听着,能够感受到掩藏在他平静语气之下的情绪,将手从睡袋里伸出来,握住了他的。
“巴瑶人水性特别好,他们一般在小时候就会戳破自己的耳鼓膜,来减少潜水时水压带来的痛苦。”他低声说,“我潜水的一些技巧,也是从他们身上学的。”
时燃恍然。
怪不得那次在湖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训练水下闭气,当时她就惊讶于他高超的水性。
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和东南亚的陈家有一些过节么?”
言淮忽然打住回忆,低下头问,手臂将她搂紧一些。
时燃点点头,“记得。”
“我在伤势完全恢复后离开了巴瑶族,去法国外籍兵团参了几年军,再回来的时候,巴瑶已经没了。”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和夜风一样寒冷。
“陈留声和他身后的陈家,当时是东南亚最大的军事情报掮客。他们靠出卖情报换取和东南亚各国政府做生意的好处,印尼政府给他的默许是可以低价雇佣当地劳工。”
时燃的心蓦地一紧,隐约猜到了接下来他要说的内容。
而言淮要说下去的,也正是时燃猜测的那些。
整个巴瑶族不过千余人,散居在海上的珊瑚三角区。这样一群不谙世事的淳朴族人,因为陈留声,几近灭族。青壮年被枪赶上陆地,押运到工厂充当廉价劳动力,女人被装上皮卡,运到金三角去贩毒,年轻点的则被卖到红灯区从事地下情*色交易。
至于老弱病残……
他还记得当时手下送回来的情报上,知情人的描述。
枪决巴瑶族剩余族人的那片海岸,当天的海水浸染着大片大片的血红,久久不散,连鱼虾都不敢靠近。
对他有救命之恩、照顾之情的那位老人,也在其中。
所以从那之后,他的生命里只剩下两个词。
报恩、报仇。
前者是唯一能令他向善的光明,后者则是他的恶。
掌握家族势力后,他用尽手段砍断陈家的羽翼,终于把陈家拉下东南亚政商界,迫使陈留声不得不寻求林家的外部援助,以此保住最后的根基。
可凭什么?
被他用各种方式赶尽杀绝的巴瑶人,又何曾被给过机会,保住自己的根基?
后来他曾亲自回到阿南巴斯群岛。
曾经住过的那间水屋,至今还留着斑驳蒙尘的污秽和血迹。
他站在熟悉的门边,几乎可以想象,那群连恶魔都惧怕的人,是怎样把骨瘦嶙峋的老人拖出这间屋子的。
时燃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当初在拍卖会上,他宁愿用八千万,不惜代价从陈留声手中抢走那副画。
“这种渣滓,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放过他。”
她听的心中震痛,声音都隐隐带上一丝激动。言淮轻轻反握住她的手,反倒冷静许多。
“女人和那些青壮年劳力我已经接回来了,在印尼给他们开了间面粉厂,现在他们已经不需要在海上漂泊,可以和大部分印尼人一样,在陆地上拥有稳定的生活。”
她靠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声,逐渐平复下来。
“你已经尽你所能了。”
“不。”他摇了摇头,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歉疚。“如果我当时没有去参军,而且一去就是八年,或许还能时常回去看望他们,也就不会发生后来这种事情。所以,当时我就下了决心,如果不能报恩,就只能替他们报仇。”
他低沉的声音透着近乎固执的坚决。
时燃听的鼻头一酸。
出事前,阿公打的那通电话里提到,跟着言淮也许会遇到很多危险,让她赶紧回莫斯科去。
可她却不愿。
哪怕明知会遇到危险,可她就是放不下他。沉迷他的所有,甚至他背后那个黑洞般神秘未知的世界。
所有人都认为他心计如海深沉,其实,他的世界从来都很简单、纯粹。
巴瑶人对他有恩,他为还了这份恩,不惜背负杀孽,对陈家赶尽杀绝。小时候对她的承诺也绝不是一句戏言,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的保护一直在她身边。
这样的言淮,像蛊,太过致命。
而她中了蛊,病入膏肓,无法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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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两人相继醒来。
天色不太好。
海面上风浪明显比昨夜大很多,卷起的浪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声势浩大。阴沉的云翳压着天际,看不到阳光,空气湿度增大,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那艘小快艇显然无法抵御这样的恶劣情况。
船舱里还剩下些淡水和能量棒,他们做了补充后,把余下的食物收起来,决定就近去往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