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日晚了几分。
谢旦夕袖手站在尚贤居后院的桃林中,漫山碧桃盛开如云,昳丽不可言。他穿一身月白的长衣,微风吹动衣袖与鬓角,送来阵阵染成粉色的花香。他身旁不远处小侍女桃桃正挎着竹篮子,高高兴兴地在树下捡拾着花瓣,偶尔顽皮,也从枝头顺两朵初绽的桃花。
谢旦夕的身前是一方石桌,桌上摆着一小坛美酒,前后放两只二钱的白瓷酒盏。桃花飘落入盏,谢旦夕整了整衣襟,向着遥遥的前方深施一礼。他的面前空无一人,但青年的神色却仿佛对着看不见的知己,他带着微笑,高声道:“今年春迟,桃花却更盛往年。且以薄酒一盏,遥祝故人魂安。”
他拍开封泥,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顿时盖过花香,弥散了整片桃林。谢旦夕提着酒坛,小心地将浅绯色的酒液倾进两只酒盏。酒入盏中,晶莹剔透,浅淡的绯色反射阳光,璀璨如水晶。他举杯祝酒,将一盏酒液饮尽,另一盏却是倾在地上。桃桃不知什么时候挎着篮子溜回来,她依然是赤着一双玉足,裙摆缀着的银铃摇摆,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见她如猫儿般溜到主人身边,滴溜溜的大眼睛转动着,拉了拉谢旦夕的衣袖:“桃桃也想喝。”
“小姑娘家家的,不许饮酒。”谢旦夕凶得很。
桃桃委委屈屈地离开,几乎能看见身后耷拉的尾巴。然而没过多久,她又飞快地跑了回来:“公子公子,有人找你!”
*
祝丝绦同林蓉蓉一起,与其他人在尚贤居分开。石一二的居所在西院,祝丝绦来到院门口时,看见一个少年早已等在那里了。他也同众生一样穿一身白衣,束起一头黑发,却没有半分温润之感,反而像是一把锋刃雪亮的□□倚靠在门边。见到祝丝绦过来,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直了身体,默默注视着她。
“暮!”祝丝绦兴高采烈地挥手,“打听到了先生住在哪里吗?”
她的身后,林蓉蓉的脸都青了。怎么又是一个熟人?为什么自己遭遇那场……变故时唯二遇到的两个人他们都在太学?!
这是故意的吧!
暮并没有注意她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反倒是祝丝绦想起后头还跟着个林姑娘,笑眯眯地给双方介绍了一番。林蓉蓉听得他的名字,却是一愣:“……暮?可是入学之试,高居榜首的那位,暮公子?”
黑发的少年没有回答,他的神情仿佛永远都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谁也懒得理会,只是转身带路。祝丝绦眼看要冷场,赶紧补救:“是的,就是他。”
“听说公子在第三试曾引发了十七次心境增强,可是真的?”林蓉蓉很好奇。
“是真的。”祝丝绦看看暮只是走,并没有其它反应,又赶紧道。
于是林蓉蓉有点不高兴了。
不是不高兴暮的冷淡,而是讨厌祝丝绦时时抢答。要问林蓉蓉此生最烦什么样的人,大概就是眼前这位祝大小姐的类型,这种因为投了个好胎,就可以事事舒心,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人。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被鄙视被觊觎的滋味,所以就自以为是地对别人“温柔体贴”,却不知道麻烦就是被她自己引起来的!
既然出身豪门大族,起码的礼节总应该知晓吧?别人都还没回答,她嘚瑟个什么劲儿?自己问她了么?
不过祝家虽然豪富,也只是区区商贾而已,和林府这种世代簪缨的书香门第大约还是不能比。这样想着林蓉蓉便又舒服了几分,起码可以强压下心头的不满,只是不去理会祝丝绦,而是愈发和颜悦色地对着一旁带路的暮,浅笑道:“蓉蓉对公子仰慕已久,没想到竟还是同一位先生门下,真是有缘。”
这次暮终于开口了,共计五个字:“叫我暮就好。”
林蓉蓉正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得他接着说:“到了。”
到了?什么到了?林蓉蓉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小院落。与学子们二人共用一间房不同,太学的先生们是有自己的小院子的。一路行来他三人也见到了不少院子,雅致些的,院落里种三两丛翠竹,养几样花草;实在些的,也会把庭圃开了种菜,墙边靠着锄头耙子。不过眼前这个小院嘛……没有花草更没有菜圃,只有满院荒草,长了没膝高。里头的那座小房子也仿佛年久失修的样子,红砖砌的墙壁连白灰都没上,一扇破门挂在门框里,让人怀疑它随时都会倒下摔成几块木板。
几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冒起了一个疑问——这房子,能住人?
“……暮。”祝丝绦的神色有些凝重,“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她不是不相信他,暮这人虽然沉默了点儿,但做事还是蛮靠谱的。只是要相信这鬼屋——好吧,只是破了点儿,姑且算“点儿”——里能住人,确实有点挑战底线。
起码对祝大小姐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祝氏豪奢,祝丝绦便是最简朴的时候也有广厦十余间、院落三五进,仆从婢女论打计算,何时见过这等破落庭院?
祝家别说住人,哪怕是一间柴房,那也是工整结实、有专人看管的啊!
暮摇了摇头,没有半分犹豫、极其自然地推开那用几根树枝胡乱扎成的院门,一脚踏入没膝深的荒草中。两个姑娘犹豫一下,祝丝绦率先跟上,林蓉蓉也只有紧随其后。向前十步,祝丝绦刚想提醒暮小心别把门推落了,“哐”的一声,破门已经砸落在地,溅起一尺高的灰尘。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