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漭军新兵雷子是土生土长的岭南人,长到现在一十九岁是第一次见岭南下雪。今个儿早晨醒来时,他迷迷瞪瞪看着外面白花花一片,还当是谁到军营晒了一地的盐,直到一片晶莹的冰花落到他脸上,将他冻得一机灵,这才反应过来:娘咧!岭南竟然会下雪!
今个儿是除夕,晌午他能回家一趟,见见爷娘,傍晚时再回营与另一波弟兄换防。想到回家,他被冻红的年轻的脸上咧开一个喜庆的笑。
“你小子还在傻笑什么?再磨蹭会儿,你连泔水都吃不上!”一巴掌呼在雷子后脑勺,百夫长领着十来个新兵蛋子拉练似的朝伙房跑去。
雷子愣了片刻,兴高采烈地追上去:“头儿!等等我!听说今天分牛肉吃……”
营帐后,背风站着两个人。两人俱披着又长又厚的黑色披风,一个个头不高身材纤细,上半张脸被大大的兜帽遮了个一干二净,下半边脸被白狐围脖笼着,看不清样貌,另一个高大强壮,同样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只是披风内的铁甲隐约反射着雪亮的光。
“就是他么?”高个子问。
矮个子点头:“是他。我今晚出门还是带曹伯选的人,放心。”
高个子拱手道:“末将之幸……只是,殿下为何大清早带末将来看这个人?”
矮个子将披风的系带在手中转了转,笑道:“前些日子我到高凉郡拜访母舅,途中绕去看赤虎与雪漭演兵,这一队被赤虎打得……屁滚尿流,尤其是这小子——战场上估计就是个炮灰的命。”
高个子兜帽下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那殿下为何……”
矮个子道:“曹伯,世上扮猪吃老虎的人物多了去了,到了我手下的,就算真是头猪,能吃老虎也是头好猪,您明白我意思么?”
高个子再次拱手:“殿下,恕末将直言,您所言是否太过异想天开?”
矮个子哈哈笑了起来,仿佛全然不在乎被人直截了当地拂了面子:“是异想天开,我随便说的,曹伯您就随便听吧……”说着,侍从牵马过来,两人便翻身上马,离开雪漭军营。
“回了!”
两骑并行,直奔王城番禺。
雪漭大营,一道由主将直接下达的军令飞速传到新兵九营某个不起眼的小兵那儿。
除夕夜,番禺,世子召。
言简意赅!
夜来,雪下得越发大了,却也不过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冰。
沈府正门早就关了个严丝合缝,门前只挂了两盏红彤彤圆滚滚的灯笼,映了一地年节的喜气。
一架普普通通的马车疾驰而来,踏碎一地薄冰,稳稳当当停在沈府门前。马夫撂下马鞭,一跃而下,前去敲门。
倚在门后烤火盆取暖的老头儿被敲门声惊醒,磨磨蹭蹭起身,口中嘟嘟囔囔:“这是哪个没眼色的除夕夜里来拜访?”
他将门打开一线,干巴巴道:“阁下请回吧,今个儿除夕,老爷不见外人”他说着便要关门,而门缝却被马夫手中的一块令牌卡住了……
老头儿顿时醒的不能再醒——玄铁的令牌上只有银钩铁画的一个“秦”字。
“阁下……阁下稍等,我去请示老爷。”
马夫声音低哑:“有劳。”
片刻后,沈府的主人沈礼策打发了下人,亲自到门前迎客。
而马车上的人已不知何时自行下了车,负手站在门前,仰头打量门匾上烫金的大字。
沈礼策还没走到那人跟前,就听那人道:“这是官家赐字吧?”
沈礼策停下脚步,拱手道:“是。”
那人收回目光,看向他:“沈叔叔无须多礼。今日除夕,我府里没人,便琢磨着来沈叔叔这儿讨顿年夜饭吃,沈叔叔不嫌弃吧?”
沈礼策再次拱手:“下官岂敢,世子殿下请!”
在大魏,世子这一称呼并不值钱,但凡世家嫡亲子弟都能得个世子的名头。在沈礼策方才的话中,值钱的自然也不是“世子”二字,而是后面跟着的“殿下”。
岭南交州,谁人能被称为“殿下”?除去恭王秦道庭,唯有恭王世子秦蔚一人!
秦蔚好似真心实意地笑道:“多谢沈叔叔收留。”
马夫对秦蔚道:“殿下,末将在后头等您。”
秦蔚颔首。
八仙桌前,沈夫人与沈礼策的嫡亲小女儿沈媛都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地坐着,一家之主不到桌前就绝不动筷,见恭王世子跟着沈礼策进来,便要退下去,却被秦蔚拦下。
秦蔚温和笑道:“沈姨快坐下,我就是家里没人过来蹭饭的,别多礼。”
沈夫人打量着秦蔚的神色,许久,才将心放进肚子里去。
下人添了碗筷后,便自觉退了出去,离得远远,不敢打扰主人与突然到来的客人。
片刻后,一个身穿黑色轻甲的武士敲门进来,与秦蔚耳语几句,秦蔚点头,武士便出去守在门外。
沈媛的目光被门外那高大的黑甲人的影子吸引过去了,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惧,全然没有注意到爹娘与那个客人的神态有些变了。
沈礼策端起酒杯,却不喝,笑着抱怨道:“殿下来下官府上一次,下官府上就得少几个人,殿下多来几次,下官买奴才都得把家底掏空了。”
秦蔚摘下遮了半个脸的兜帽,看着沈礼策似笑非笑:“沈叔叔家大业大,不过几个下人,能花多少钱?若实在不行,我下次来,给叔叔送个千八百两纹银?”
沈礼策喝了一口酒,假装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