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大风起,卷高浪。
抉月从回忆里抽身,看到星伶沾了一滴酒水,弹入河水中,河面上陡然起风浪,立起十数丈高的水幕,一只红羽蓝翎的孔雀,昂首嘶鸣
“月哥哥,你陪我了一天,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那只水幕里的孔雀抖动尾羽,傲然开屏
压住满天星光,一河灯火。
抉月扬唇定目,竟有些泪意朦胧了他的眼。
他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神殿神枢大婚之时,方才由神枢本人幻化现世的红羽孔雀,世间不存在,只在想象中。
那时他想,此生是苦,但有幸遇着星伶,便是一生之福,他当感激涕零。
只是他还来不及感概更多,那巨幅的水幕便被人一掌收尽。
神枢立在船梢上,笑看着两人:“玩得开心吗”
星伶跳过来拦在抉月跟前,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不,不关月哥哥的事,是我求他带我出来的,义父你老是把我关在那里面,我,我我我”
“你你你什么呀”
“我,我嫌闷嘛”
“所以为父问你,玩得开心吗”
“开开心。”
“嗯,开心就好。”奚若洲又和颜悦色望向抉月:“你呢,你玩得开心吗”
抉月当即跪下认错:“尊者在上,抉月下次绝敢不再犯”
“起来回话。”奚若洲两指一抬,就将抉月的身子托起来,依旧只是笑问:“我问你,你玩得过瘾,玩得快活吗”
“与阿伶在一起的每一刻,抉月都是知足的。”
“你是知足的”奚若洲笑容渐淡,“本尊可有跟你说过,未得本尊陪同,星伶绝不可离开神息之地,离开神殿”
“抉月知错”
“抉月,你犯下大错,万死不足抵其罪”抉月颤身发抖,他从来不曾得到过奚若洲的半分怜爱,他对自己的身份认识得极为清晰,他只是替神枢看人世,走人间的一个化身,如若惹得神枢不满,他随时可以将自
己抹去。“义父”星伶张开双手拦在抉月跟前,气恼质问:“都说了是我求的月哥哥,他才带我出来的,不关他的事。再说了,我就是出来逛逛,我又没有干坏事,怎么就犯下大错
了义父你是非不分,不讲道理”
奚若洲让这个胳膊肘尽往外拐的丫头气得胸闷,若不是怕朔方城的那老东西过早探得她的星象,自己这些年会费尽心力地把她藏在神息之地里,以欺天道
本来这事儿就已经足够他受天罚的了,抉月这货还敢趁自己闭关之时,把她堂而皇之地拉到这市集之上玩上一整天,真是怕自己死得不够早啊
但其实细想,又哪里能怪得着他们,他们又不知真相。
奚若洲叹声气,捻了捻指节,罢了,命数如此,便让他们放纵这一回。
“行了行了,不怪他便是。走啦,跟义父回家。”奚若洲伸出手来向星伶。
“那义父你先答应我,以后也不小!毙橇嫦掳鸵惶В还有点倔脾气,勇敢地护着抉月。
奚若洲好笑:“伶儿啊伶儿,为父养了你这么多年,就不指着你孝顺为父了啊,你这一天天儿的,还尽帮着你的月哥哥来刁难我这老父亲了你这是要把我气死啊”
“我”星伶眼珠子一转,有些得意又调皮地笑道:“我今日出来的时候看过了,我窗外那株葡萄,已经熟了哦。”
“什么葡萄”奚若洲不解道。“月哥哥在我窗外种下了一株葡萄藤,他说过的,等到葡萄藤长大成荫,结满葡萄,他便来娶我,还在葡萄藤下架了秋千,我天天坐在秋千上看着呢。”星伶笑得狡黠灵动
:“义父,我以前看过的那些书里说了,出嫁从夫,哼”
奚若洲闻言,看了抉月一眼。
抉月正含着淡笑,温柔地凝视着星伶的眉眼,凝视着这个快哉如风,聪明伶俐的,他陪同着长大的“小葡萄”。
那眼底深处的一片深情,似将他的心肝肺都掏出来,仍不足表其万一。
蓦然间地,奚若洲心底有一声不可细听的叹息声。
“好了,今日疯也疯够了,随义父回去吧。”奚若洲慈爱地笑道,跃下船梢,落在船头,轻敲了下星伶的额头,轻声问,“伶儿,抉月对你好吗”
“好啊,月哥哥是天底下除了义父,对我最好的人。”
“要记着别人对你的好,记着抉月的好,要牢牢记着,知道吗”
“嗯”
要牢牢记着,抉月对你的好。
可是后来,你怎么全忘了
你怎么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
你怎么连“阿浅”都不让我唤了
而我本该,唤你“阿伶”啊。
阿伶,后来,那株葡萄藤枯死了,秋千也落了灰,神息之地里的花花草草没了你,长得疯狂又杂乱,再不见半分灵秀之气。
我是怎么看着你一步步走上神枢安排好的棋路而无能为力的是怎么看着小公子将你一点点变成方觉浅的又是怎么一眼眼看着我视若珍宝的星伶死在跟前的
不知道啊,阿伶,我不知道是怎么熬过那无数个日夜的。
我们本该,好好在一起的,怎么就变成了后来那样,变成了我只能客套又礼貌地唤你一声“方姑娘”
我悔在那日,不该带你出门,不该共看那场白雪红梅落下的雨,不该让你的星象被江公所探。
也许那日我不曾那样做过,你就可以在我身边留得久一些。
你哭声质问神枢,神殿真的是像你说的那样,仁德厚爱,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