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忙碌,父亲又不在家中,我在家中读书日久亦渐觉无趣。姵嬿伏在我的耳边低语,“听闻宝异肆又到了许多胡人的首饰,顾惇初自上平归来,与解季正忙乱着,他们无暇守着我们。”
忽想起那日雍门前的胡人商队,已觉心中一阵阵地发痒。那日归家后我本欲择日去宝异肆,而后接连变故,我便忘尽了。又有姵嬿一再劝我,我便再按捺不住。
宝异肆的胡人货品闻名京城,十余年内京中便是只此一家。有少年笑迎上前,姵嬿笑道,“可有新到的首饰?”
少年正要说话,帘后闪出一人,将手中一柄刀交至那少年手中,礼道,“在下罗蓄。女公子来得正巧,敝肆昨日新到了新奇首饰,原本便是只待贵客的,女公子请先尽选着。”
常年行商坐贾,罗蓄将分寸拿捏得极好,取出的镯佩簪钗质色亦是上乘。姵嬿选了一枚簪,指着簪首花间的玉道,“似是胡地产的赤玉。”
罗蓄微露笑意,“正是,此簪出于贺连王族,所用赤玉也是极难得的上品。”
我看着那少年进了后室,笑道,“大漠也有木兰?”
姵嬿亦笑了,“我也不知原来贺连王族也喜欢以花为饰的簪。”
罗蓄一时僵了容色,又笑道,“京中尽知宝异肆诸物皆来于胡地,断不会错。”
我已知失言,忙取过那玉簪转了转,“是我浅薄了,此簪的制艺并非中土之风。”
从前听闻苍邑关外诸国衣佩少有花饰,这簪太半是自中土入了胡地又回了中土。我笑道,“方才那柄刀仿佛亦是上品,还请许我一观。”
罗蓄微微一愣,旋即缓了容色亲自取了刀来,道,“女公子慧眼识宝,这宝刀相传乃百余年前一位和赫王所有,女公子若是不弃只请五金收下。家父近日不适,在下初掌敝肆,眼力实不如家父,还请女公子见谅。”
以往所见和赫传入中土的刀无论长短都是沉实尖利的,而这铃首弯刀掌长的刃上有几道经历了长久撞擦的深痕,亦已不复锋锐。握着雕狼的纹柄轻摇过,仍清脆的声响却更含了苍凉气。
姵嬿指着铃首下端一处似曾嵌物的凹痕,“一柄旧刀也要五金!”
和赫人终生游牧于草原大漠,所佩军械极少虚华,罗蓄所言应是不假。他只求五金的用意我亦明了,看过盘中诸物,我只握了弯刀笑道,“我并未看出什么,自然也不会说出什么。”说罢让姵嬿去车中取二十金交与罗蓄,“多谢先生了。”
归家后姵嬿不时细细看着那玉簪,口中却道,“二十金换他半座宝异肆也足够了。”
“方才见他那般不舍,想来这二十金也是少了的,改日多付些便是。”我笑道,“再去时还是让顾惇与我们一并去,只二十金你便那般费力,再多些还是他能拿得动。”
我看着姵嬿对镜做着发簪插入发的手势,“再过两月便是你的生辰,难得你喜欢,只是要记得,笄礼前不可入发。”
回首时她已潮湿了眼,我含笑道,“待你及笄了,我定为你寻个合意的夫君嫁了去。”
姵嬿恍若未闻,一时怔怔出神。我更止不住笑,“你若怕嫁得远了不好,那便留在家中。”
她蓦然笑出了声,却又垂首掩了掩双目,“我只随着郡主,在不在府中都是一样。”
父亲自别院归家后便不再见外人,各府间的往来酬应总是由哥哥去见。他与我一般懒怠于酬应,于是常常躲在尚书台或沈攸祯与萧歙家中至暮方归,我亦以受了风寒为由避而不出府。
此间一日哥哥与诸朝臣同赴丞相寿宴,独用过晚膳,父亲唤了我去书室。
眉宇间笑意飞扬,父亲笑唤了我,“珌儿,为父将归上平。”
我从未料到他会忽然决定回上平,却见他眼中满是柔和与歉疚,“我与你的母亲成婚那日曾允诺与她游历四海,可至她去了我也未能履诺。岁后我归上平祭拜先祖,也是陪她几日,其后便往江东去,也算对她尽心。”
我更是讶异,脱口道,“这么快!”
父亲自入军起再没回过上平,近年他时常念起故里,却是从未择定月日的。
父亲轻摇头,“算来已二十余载,已是迟了。”
他拍一拍我的肩,温慈一如母亲尚在时。这一年间父亲常无往日的冷峻,可细算过,也不过是看我随蒋征习射术、知晓姐姐有孕和劝哥哥成婚那几次而已。这么多年了,一年间有这三次,已是极难得了。
母亲当年宁愿被驱出家门也要嫁与父亲,父亲亦未纳姬妾,唯一心待母亲。只是父亲时常在外征战,与母亲聚少离多,至母亲过世,父亲亲将她送回上平,归来便重病了数月。如今齐氏上下已尽交与哥哥,也是时了却心愿了。
他回首看一看我,“起风了,你进来吧。”
虽有他许了,我入书室后仍如从前止步于门内,我阖上门,“父亲可是要在上平久居?我与哥哥当为父亲先行备下的。明日朝会,哥哥亦当请旨了。”
“你的母亲曾道远行当在春日,我便春日回去。我往还不过两三月,无需这么早备下,亦无需备赘物。”他笑道,“再者,琅儿若知晓了难免会如你们一般总想着如何备行装,她产期将近,还是不要伤神,待上元节后再请旨不迟。”
我垂首,“是女儿思虑不周。”
“罢了。”父亲笑意更深,“今后多读些书经,养一养心性。我知瑾儿束不住你,总要亲嘱你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