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接连两场雨过后便骤然入秋,晨起后姵嬿推窗,有浓郁花香倏入。我大喜,“是桂花开了么?”
姵嬿笑道,“昨夜一夜已尽开了,只是今年较往年迟了些,不知制出的桂蜜是否是从前的味道了。”
家中最爱的便是这株银桂。
京城原无桂树,当年哥哥一时兴起欲植桂,表哥艰难自江东送来六株幼桂,未过半载便尽枯亡了,次年自江东和成州送来的桂树同样未能存活。而后表哥又自沅州接连两年送来五株,又请了匠人随桂树一并入京教引养育,终于存活了一株。
京中闻得武城公府植成桂树,一时高门里尽植桂,可功成者寥寥。
从前桂花最盛的那些日里,我与哥哥每夜树下对弈,我饮桂蜜热汤,哥哥饮青珑生。哥哥常只饮两觞便微醺着花间寻月,他听不到我笑他不知何时能寻到月,也总是被我偷了棋子而不知。每年只有那时我能赢了他,他亦会准许我次日与他在他的书室中读书整日。
去岁桂花初开那日,夜哥深醉,我亦是那夜初次寻出庄逊与他的书信来看。我知他的书信中会在庄美人与姐姐之后问我的安好,可真正看到时,却觉如梦似幻。
那时我以为,他当真还记得我于我便已是天下至喜之事了。
哥哥和顾惇都不在家中,我唤解季去寻梯,却将他惊得连连摆手,“切不可!”
他看一眼抱篮奔近的姵嬿,束衣整袖笑道,“这树本就不高,我当心些便是。”
原本也是要他去摘的,我实不想再被斥责粗莽无状,也便笑道,“高处的花看着更好些,有劳你了。”
轻巧攀纵上树,不多时已吊下一篮。我深叹了,一整篮的桂花,过半已捻成花泥。我指着最浓密的一枝唤他去摘,他却是将整枝折了。
姵嬿顿足,指着他不许他折枝,我笑唤他,“这株树是哥哥费尽了心思养成的,心,不要踏断了枝。”
解季一时慌乱,竟险些踏空。
簌簌落花中,解季的手足无措引得姵嬿恼极。我拂去额间的花,自姵嬿怀中取过竹篮,笑道,“罢了罢了,你下来,去取布来铺在树下,将花摇下来便是。”
想着解季摇树的模样我更是笑不止,却陡然听得一声轻咳。
哥哥拨了拨篮中花,长叹道,“又不急在这一时。”
我抱篮道,“新蜜送来了,早一日制好便能早一日送给姐姐。今年花开得迟,但看着比往年要好上许多,我也是怕错过花时。”
哥哥轻笑拍一拍我的额头,“总还会再开的,你不过是想借机偷饮我的青珑生,以为我不知?倒不说自己贪饮。”
仿佛是有人在哥哥身后,蹙眉侧了身望过,那低首浅笑之人的气度,应是沈攸祯了。他似是发觉我在看他,抬首时容色已是如常,只仍是垂眸。
哥哥轻叹着摘去我发间散落的花,又昂首唤过解季,“下来吧,你这样摘,便是取尽了花也制不出一瓮。”
“余下的我今日去摘。”哥哥取过竹篮,却是向沈攸祯道,“孟祥,待我片刻。”
他独自往书室去,竟是将沈攸祯留在院中。
从前见沈攸祯皆是于匆促之中,今日仔细看了他,眉目间的月白风清更显他意态静逸闲雅,卓然君子气宇世间无二。
我一时自笑了,我所见的男子不过那几人,竟会以为他便是世间无二。
轻风骤起,神思顿然清明。
沈攸祯并无半分异色,却也似无意与我说话。我微微欠身行礼,“沈子稍待,家兄去去便回。”
初退了一步,沈攸祯竟亦进了一步,“郡主请留步。”
愕然抬首,沈攸祯仍是垂眸,似沉思过,又行礼道,“前次于宫中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勿责。”
我怔了怔,不由笑道,“那日原是我失仪。久慕沈子敏赡大才,若他日有幸能向沈子请教经典还请沈子不要弃我褊狭。”
“郡主这样谦逊。”
沈攸祯清浅回了一句,复略略敛眉,仿佛又陷沉思。我一时进退不得,只笑道,“听闻徐川风光至美,沈子这些年可曾归于徐川?”
他仍静默不语,我一时后退一步,蓦然发觉,我竟是有些惧于他的沉默。按一按已紧的眉心,我不是惧他的沉默,而是惧他。
两难之际,哥哥抱了瓮近前,目光自我二人之间滑过,已然微笑,“这是昨日新取来的,你既来了,正好不必我送去。”
我怔怔看着沈攸祯接过了便辞去,哥哥猛然一点我的额间,笑意莫测,“陈杼又送来三株紫芝,已送去你房里了,为兄与你一并去看。”
三株紫芝皆手掌大,冠柄完整,云环纹分明,比去岁送来稍,气味却更浓正。哥哥挑捡着桂花,我虽半垂着头,也能感到他不时看我一眼。我拨一拨一株紫芝,蓦然叹道,“又想说什么?”
他伸手压下紫芝,笑道,“沈子世之君子,不如为兄去问与父亲,如何?”
我扫他一眼,“他不是来取酒的么?”
“一瓮青珑生,他岂会屈尊来取。”哥哥大笑,“他道是曾在宫里冲撞了你,欲当面致歉。若非他说与我,我竟不知你曾在宫中见过他。只是我听他话中之意,仿佛你那时没有好颜色?”
我随手将紫芝抛入他的怀中,“你也说我寻常看人时也像是怒视,我天生这一副冷面孔,谁要他看。再者,那时我们相距并不近,我更未与他说过话,何来冲撞。”
“这么重的怨气,还说没有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