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沅州去往楚水阁,最快的路线就是北上乌江再转道长江往东去。这一路多亏了马文超先一步收复了这片山河,他们才能一路无阻地往北进发。
轻车简行走了两天旱路,他们一行人到达思州,这是建在乌江中下游的一座城,从这里他们弃车登舟开始沿乌江北上。
船头,楚眠风皱眉远眺江面上,“听说前面的扶阳县正在打战,会不会对我们的行程有影响?”
杨元昭沉眸远望,眼神决绝,“不会有事的,他们打他们的战,我们走我们的路,我不会让他们过来碍事的。”
楚眠风点点头,走回船舱。
桑霓这几天一直不大高兴的样子,一看见他进来,气呼呼地掉头就往外走。
楚眠风拉住她,先问道:“七师妹怎么样?还好吗?”这次出来行程匆忙,他们没有带太多人,一直都是桑霓在照顾昏迷中的方明瑕。
桑霓听他一开口就是问方明瑕,不由得更加生气了,一把甩开他冷笑道:“你们这些中原男子,果真自私,自己天天的师妹师妹,却连一面都不让我见一下我的师兄。”
楚眠风试图安抚道:“你冷静一点,桑霓。”他双手抓住她的肩膀,郑重强调:“高和年他已经疯了,现在不管是谁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来,反而会刺激得他更疯狂,你不见他才是为他好。”
这些话桑霓一句也听不进去,她眼圈泛红,极力挣扎推拒他,“我不管我不管……高师兄他不会忘了我的,他一定还记得我……”
“你别这样,桑霓……”楚眠风心里也不好受,但一想起高和年的所作所为,又硬起心肠,“高和年他背叛师门,残害同门,心思歹毒无情无义,这种人你见他干什么?”
楚眠风的话当然是站在自己师门的立场说的话,但对桑霓来说,高和年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因为遵从自己母亲的师命而铸下大错,她当然不能跟他们一样,全然把他当成一个纯粹的坏人来看。
她哭求道:“我知道高师兄对你们做了很多坏事,但他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姆妈……我没办法就这样扔下他不管……”
她哭得涕泪纵横,楚眠风心生不忍,左右为难。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让她去见吧。”杨元昭站在船那头说道:“见一面死心了,就不用再整天哭哭啼啼了。”
楚眠风收回目光,默然拥抱住因哭泣而不由自主把自己蜷缩起来的桑霓。
高和年被关在一个铁做的笼子里,笼子是十四从一个专门猎杀大型猛兽的屠宰场找来的,上面的斑斑血迹还如此清晰,仿佛还能闻见以前那些死掉的生灵的气息。笼子不大,半人高,三尺宽,人在里面只能如野兽一样伛偻着身体,再也直不起脊梁。
当光从舱门照射进去,打在那个黑暗中的阴影身上,那东西突然就开始嘶吼起来。他好像异常怕光,双手抱着头深深地埋下去,一边吼叫一边却在发抖。
桑霓的眼泪挡也挡不住地落下,她迫不及待地想走过去看清他的模样,却被人一把拦下。“让我过去看看他。”她恳求道。
楚眠风果断地摇头,“有人靠近他会失控的。”
桑霓不甘心地咬住嘴唇,气愤道:“为什么把他关在笼子里?”
楚眠风低头看她,简单解释:“他会咬人。”
桑霓一阵沉默,再抬眸问时,她的情绪平静了很多。“你们要把他带到哪儿去?”
“神苍山。”楚眠风静静地望着她,“我要带他回去祭奠我的六师弟。”
“不能不杀他吗?”桑霓问。
楚眠风坚定地摇了摇头,“杀人偿命,这是苍门的规矩。”
桑霓淡淡地看了他片刻,转身走出这个让她感觉到窒息的空间。
船行过夜,天空才翻出一点鱼肚白之际,杨元昭突然在睡梦中惊醒过来。天地还沉浸在一片寂静无声中,在这万物将要苏醒的前夕,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异常强烈地召唤着他前去,前去……
杨元昭一刻都不能再等待,他边披上外衣边向甲板飞快走去。
一个女人,一个浑身湿答答的女人站在船头向远方张望,听见脚步声,她慢慢侧过脸来朝他笑了。
女人竟是方明瑕,杨元昭大惊失色地冲向她,“你怎么出来了?”
方明瑕神情恍惚地看着他,意识不清地笑道:“我醒了……再也睡不着……就出来看看……”
她说着脚下忽然软了一下,杨元昭抢上去一把打横抱起她,用哄小孩的语气对她说:“你不能呆在外面,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方明瑕软软地看着他,嘟嘟喃喃地小声抱怨道:“那个桶睡得不舒服,我的脚好酸,我要呆在这儿。”
她从来没用这样柔软的语气跟他说过话,杨元昭听得几乎要落泪。
“好,那我们在这儿多呆一会儿。”他应道。
方明瑕笑了,笑得特别温柔,纯真,过了一会儿,她转头指着江面上:“好多人……”她说,“他们都死了吗?”
杨元昭这才如梦初醒般向江面望去,江上雾气太浓,一时遮住了底下炼狱般的死气沉沉和触目惊心的血腥。
空气中安静极了,西北风默默地刮过,带起一阵阵波浪涌动,那些横尸江面的尸体也跟着上下浮动。
杨元昭的心中一片冰凉,双手也被她身上的湿衣浸得冰块一样。
沉默中,她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来:“你后悔吗?”语气很平淡,但已经不再像之前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