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南面的巨大城门紧闭,其侧旁的墙垣连接成最坚实的防线。
旌旗蔽空,随风扬扬,数不清的暗红色旗帜上,一个黑色的“梁”字,十分醒目。
城墙一望无际,宽厚坚实。鼓声从城门上方响起,隆隆之声恍若闷雷,声波散开,一路往城墙的各处传去。
天空中,浓云裹住破晓的光线,阴暗压抑。城门外,黑压压的是一片黑色盔甲,那是出征的兵马。而这,不过是可以面圣的那一部分人而已,剩余的十几万军士,在城外的军营中,或是在几十里外的陪都,等待与王师汇合。
烟尘滚滚,千军万马同声呐喊着军誓。
“卫我大梁!卫我河山!…”声音响彻云霄。
城门的墩台上,云期在一群家眷之间,探头朝外望去,心中震撼不已。圣上李忻头戴金冠,望着下方,他身上的一抹明黄十分显眼。云期看不清他那张面容上的表情,只是想到,拥有这样一支雄师,听着这样的誓言,他心中,该是慷慨激昂的吧。
鼓声停了下来。
这一片黑沉沉的人海之中,几面巨大的旗帜被拥在最前方,三骑之上,那是三名最高将领,分别是大将军吴元嵩以及两名左右将军,他们身上银色铠甲闪着冷光。
右边那匹黑色大宛骏马上的人,即使隔了极远,她也能认出。
赵豫戈的背影。
终于,圣上李忻在军士示意下,下车,接过鼓锤,用力敲响了墩台正前方的那面大鼓,鼓声洪亮。
随即,城墙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声,“启程——”
军队犹如山脉般缓缓移动,在众人的目送下,朝着南边的方向而去。
……
云期吹着城墙上的寒风,拢了拢银鼠毛披风,目光悠远,望向远处。
想起今日凌晨时分,仍旧历历在目。
赵豫戈昨夜在军营备战,并未回府,只是天还未亮时,回来换了一身衣物,穿上他那套平日里视若珍宝,一直有仆从养护的盔甲。入冬了,他还让副将林原带人进来抬走了装衣物的箱笼。
临走之前,云期照例帮他系上披风,两人相对无言。
她的手指触碰到他颈上皮肤,还能感觉到从外带回的寒气。
她仰头看他冒出青色胡茬的脸,猜想昨夜应是未睡好,好歹相伴了一年,忽然就要分离,难免有些不舍,她微微一笑,“好了”
穿好披风后,他并未动,静默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伤感,只好强颜欢笑道:“箱笼里有冬衣,等军队安定下来,记得取出来穿。”
赵豫戈不答,好像没有听到什么衣物。他忽然用手抬起她的下颚,双目熠熠,里面的光芒明暗不定,他缓缓道:“你想要的东西,就在书案的砚台下。
“你想回徐府也好,想去何处都好,记得让郑鹰他们护送,知道了吗?”
云期睁大眼睛,望着他,他刀刻般的脸上表情平淡,甚至是严峻,可眼中眸光却亮的惊人。
她装傻道:“我能去哪儿,还要人护送。”
赵豫戈恍若未闻,他有很多考虑,这长安城,比她想的要危险。
他指腹摩挲着她下颚光滑的肌肤,目光灼热,仿佛有着温度,他低低开口:“如今你所愿达成,可心悦?”
云期下意识垂首,他用力将她的脸再抬起,云期摇头。
赵豫戈见她摇头,笑了,道:“摇头何意,不心悦么?”
云期还是摇头。她胸中闷着一股气,她愤怒,何来心悦?
她想起几月前,自己不是还想着走吗?可如今为何…
是因为不是自己率先提出,而是他先提出的吗?
她不知。
赵豫戈放开她,脸上笑容收敛,眼中好像只剩了她一双潋滟眼眸,在清晨的曦光之下,犹如星辰。他心中一动,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低语般道,“阿云,如若我回不来了”
他一顿,嘴唇已经被她手掌轻轻捂住。
他愣住,停止了言语。
云期语气带了一丝赌气道:“你别说了,没一句能听的。”
赵豫戈闻言一笑,热气喷在她的手心。
云期眼里水光一闪而过,声音闷闷,瞪着他继续道:“我告诉你,是走是留,不是你说了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当我是何人?如若真要走,我自己会走!用不着你来赶,如果我不想走,你就算写休书,也别想得逞!”
赵豫戈语塞,目带惊奇,盯住她。
“还有,你一上战场,我就收拾东西归家,这成何体统?难不成要让全长安之人知晓,我徐家之人胆小如鼠,对战事一丝信心也无?”
赵豫戈沉默,拉下她的手,片刻后,才轻轻放开。
“阿云,如若你能留下,我当然是万般欣喜。”
他一顿,沉思,随即道:“可你想过没有,你因为一时的不舍,留下来继续做我的妻,你我二人,日后是否能真正坦诚相待?”
云期顿住,哑口无言。
赵豫戈喉结滚动,微微闭目,随即睁开,“我自问,我做不到,我会怀疑,会妒忌,会愤怒,会做一些也许你并不愿意看见它发生之事。”
云期眼圈微红,眼前闪过从前种种回忆,又觉得割舍不下,她低语道:“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赵豫戈一笑,目光遣倦,放在她身上,他拢住她的一缕鸦青乌发,细细摩挲。
他笑,笑容极淡,道:“阿云,你当真还是个孩子,两边都想要,又两边都不想伤害,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