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乃是珞城屈指可数的富贵人家,薛家家主大婚,应算得上是北珞一桩大事。那日阿暮听闻薛庄提及薛家,似乎在北珞地位尴尬,这些日子薛庄将大婚的消息放了出去,陈李两家皆是遣人送了贺礼却推拒着不愿入席,苏家则是毫无回应。
凝露初时见到阿暮十分惊愕,阿暮觉着既然凝露的主子是苏壑,凝露应是知晓她同苏壑是什么关系,是以,那些日子凝露不大待见她,她也是一笑置之。
“喝汤药了,”凝露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来,“你可小心着肚子里的孩子。”
阿暮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又如往常一样,拿起放在汤药一边的甜果轻轻咀嚼。这甜果是苏壑待她夜游东市那晚,阿暮为脱身向苏壑要来的,阿暮嚼着那甜果有些涩口,不大好吃。
“主子昨儿夜里来寻你,在外边站了一夜,你倒好,在屋子里蒙头睡大觉,”凝露冷哼一声,“好歹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可真狠得下心。”
“你苏家灭我秦家上百口人,囚我秦家人整整六年,如今我留着仇家的孩子,算是给自己积阴德。”阿暮道。
“你!”凝露张了张口,却不知拿什么话来答她,愣了愣神,端了空碗便转身出了屋子。
阿暮嚼着甜果,将微苦的耔咽了下去。
昨夜她瞧见苏壑了,凝露没有来叩门,他没遣任何人来见她。她站在房门里边,瞧见透过绿纱窗瞧见苏壑背着手立在门外,月华很淡,他身上像是被覆了一层霜。
他在等什么呢?等她回苏家?他走的时候她也等了他一天,他没有回来。阿暮想起了那支杏花簪子,若是能重来一次,她或许不会去求亲,更不会接那纸婚书,如此,他们之间便不会有羁绊。
如今像是为时已晚了,阿暮抬头,看见月华已经西移,他等了她一夜,她也陪了他一夜,到底是谁亏欠谁,哪个知道呢?
“夫人真好看。”为她梳妆的小丫头笑着说,面上都是喜色,阿暮瞧着,那丫头的眉眼都快弯成月牙了。
“以后厨子总算不用费劲心思做那人像豆腐了,每年都要依着夫人的样子雕一个豆腐人像,倒让主子忘不了...”
“别说了!”一旁侍候的另一个丫头使劲朝那丫头使眼色,那丫头像是才回过神来,惊觉做错了事,忙跪下|身来道:“奴婢知错,夫人饶命!”
“无事,”阿暮泛起一抹淡笑,薛庄似乎十分珍爱那位过世的夫人,薛家的下人都绝口不提,阿暮其实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薛庄收了fēng_liú性,变成如今这般沉稳的模样,“从前那位夫人是什么样子的,你不妨同我说说。”
“这...”那丫头似有犹豫,不敢开口。
阿暮见状笑着宽慰道:“我不过是怕往后犯了忌讳,遭你主子厌恶。”
那丫头闻声赶忙道:“夫人可别这么说,从前那夫人...那夫人同主子自小就认识,只是身子一直不大好,过门才三年就病殁了。”
阿暮闻声有些怅然,才微微叹了一声,身后那丫头便忙出声提醒:“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夫人别往心里去,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唉声叹气的。”
阿暮觉着这丫头机灵,一时间瞧着那张圆圆的小脸也觉着喜欢,随手挑了梳妆案上的一支金簪,道:“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得借花献佛了,这簪子你拿去。”
“夫人使不得,”那丫头连忙摆手,“我走投无路被主子捡回来,能给我一口饭吃已是最大的恩赐,再说了,这么精贵的东西我也使不起,夫人可别折煞我了。”
阿暮愣了愣,也觉着不大妥当,便收回了手。外边天快黑了,从窗口望过去,前堂的灯火染得那边的天发红,礼乐不断,十分喜庆的模样。
“见过老夫人。”阿暮听见身后有人说。
“起吧,都出去。”薛老夫人一进门便将侍婢都赶了出去,阿暮瞧见这架势,心里有些忐忑。
“见过老夫人。”阿暮不敢怠慢,行了大礼。
“你怀着身孕,有什么闪失我这老婆子可担不起。”那薛老夫人上前扶起她,将她拉到一旁小榻上。
“小庄的事情我一向不过问,但你进了薛家,我有些事情需得弄清楚,”薛老夫人为她倒了一杯热茶,“你嫁入薛家,可是真心的?”
“是真心的,”阿暮正色道,“薛家肯收留我,我自是感激不尽,若是....若是往后薛家因我而招来祸患,我必会一人承担,绝不让薛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薛老夫人闻声摆摆手,道:“什么薛家不薛家的,我是问小庄,你嫁给小庄可是真心的?”
“是、是真心的。”阿暮不明白薛老夫人话里是什么意思。
“那丫头走了以后,小庄也像是随她去了似的,”薛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每天还是来问安,魂儿却不见了。我那时总担心他会先我一步,后来才知道,他呀,是等着我走呢。”
“你嫁过来,我没什么别的要求,你成了薛家的女主人,他的夫人,我只求你能陪着他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打哪儿来的,我不过问,生下来总归是要唤小庄一声阿爹,有你和孩子在,小庄往后的日子便不那么难挨了吧。”
从前薛庄也曾言起这日子难挨,那时她不明白,如今听完薛老夫人的话,她约莫明白了几分,薛庄的魂魄原是随他夫人到九重天去了,魂魄没了,肉身还在,这日子怎么能不难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