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内,有风拂过,带来竹子的清新和山风的凉意。
卫旌笙跪坐在廊下,背挺得笔直,了明禅师慢悠悠地走过来,放了一套茶具在他面前。
老人坐到他对面,抬手为他们煮茶,他年纪大了,手上爬满了褶皱,拿壶时却稳定的很,卫旌笙伸手接过,将茶汤分别倒入闻香杯,按说茶斟七分满就够了,他却恍然未觉,直斟至满杯,待老人出言提醒才放下。
了明禅师叹道:“裕王殿下,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卫旌笙执茶盏的手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到他的手背上,他仿佛也觉不出痛,茶盏在他手里,好似下一秒就要被他给捏碎了般。
了明禅师把茶盏从他手里挪出来,“殿下何以至此啊。”
他语意悠长,话里的深意,他知,卫旌笙亦知。
卫旌笙低着头,老僧入定般久久不语,了明禅师也不再开口,只静静地饮一口茶。
“大师……我如今,可是在梦中吗?”卫旌笙的声音极低,似乎并不想这个问题被地方听见。是以话一出口,他就自嘲地笑道,“大师不必回答我,就算是梦,我也认了。”
了明禅师道:“长梦一生,悲欢几何。过往种种皆如浮尘过境,殿下,你还是不能放下吗?”
卫旌笙紧紧攒着拳,“这个问题,我记得大师曾问过我。旌笙的答案,与当时无异。”
了明禅师眼前浮起淡淡的雾气,他呢喃道:“我与殿下,这是第四次相见。”
卫旌笙笑:“是。只是前三次,大师见我时,我总是狼狈得很,叫大师见笑了。”
“殿下哪里的话,殿下,是至情至性之人。”了明禅师也笑。
他记得与卫旌笙第一次见时,卫旌笙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随陛下祭祀后,避开人群来到他的禅房,恭恭敬敬地问他,是否相信鬼魂夺舍之事?若真有此事,身体的主人又是否有重新夺回自己身体的可能。
当时了明只觉得这七殿下问的问题奇怪的很,更何况他从未听过这等奇闻异事,只以为这是年轻郎君的奇思妙想,故而不曾太过在意。
卫旌笙也没有深究,与他闲说了几句,便下山去了。
此后数年,他听来寺中的香客说起过,七殿下卫旌笙少年英才,很受陛下重用,小小年纪,就敢自荐使节,深入辽帮,面对那些个蛮子丝毫无惧,不费一兵一卒,全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为大昌带来三十年的停战协议,陛下圣心大约,敕封他为裕王,食邑千户。
就连他寺中的小沙弥都知道,裕王殿下面若冠玉,府中又清静,每每骑马出行,不知要引多少小娘子垂眼。
陛下曾多次言笑着要为这个儿子寻一位才貌双全的正妃主持中馈,只是裕王却总是推拒,总说自己不急于此,惹得陛下又好气又好笑。
那年的大昌裕王,原是何等耀眼的少年郎君。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了明恍惚记得,那天的风又吹得急,雨又下个没完,了明站在回廊下,看着屋外的瓢泼大雨,心里莫名一阵慌乱。
有小沙弥急急地来寻他,说裕王冒雨上山。他一惊,急匆匆地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就见到裕王冲进了他这儿。
他未披雨具,此刻已湿透了,整个人都在往下滴水,了明怕他受凉,便遣小沙弥去取干净的衣裳来为他稍作替换。
小沙弥刚走,裕王就跪在了地上,了明赶忙想去扶他起来,却发现他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
“大师,我总听说,您是得道高僧,那么,您一定会有办法的对吧。”
他牢牢地抓着了明的胳膊,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里希翼与恐惧交织,了明只好对他道,“殿下请讲,贫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裕王连连点头,他开始喋喋不休地与他说他与一个游魂的故事。
他说,从他十五岁出宫建府起,他就能看见一个游魂了,这么多年,那游魂始终陪在他身边。
他说,她陪他,从微末皇子到手握实权的亲王,可他总觉得在她面前,他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卫旌笙,他有的,至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
他说,他这些年暗地里寻了许多方士,他不敢轻举妄动,他要为她找出一个万全的法子,让她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可是没能等到这一天,那个夺了她身体的女子出了意外丢了性命,然后,他看着那个游魂生生在他眼前越变越浅,逐渐趋于虚无。
“我一直在等,我拼了命地喊她,她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可是大师,我怎么就找不见她了呢?”
卫旌笙茫然地问:“大师,她到哪里去了?”
了明听他前时种种说辞,已是大为震惊,只是卫旌笙说来字字泣血,叫他不得不信。他组织了一下措辞,与卫旌笙道,“殿下,那人,已经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她一个时辰前还好好地在我面前,怎么可能没了?”卫旌笙揪着了明的衣领,复又放开,了明来不及阻止,只得见他在他面前重重地叩了个头,“大师,求您想想办法,您不是得道高僧吗?您一定会有办法的是不是!她,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了明心怀不忍地撇过头去,他想,裕王一定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样的。
他像是一个被摔打了千万遍的陶瓷娃娃,像是个被抢走最心爱玩具的幼童,像是痛失最后一滴水的荒漠行人。了明即将说的话,似乎已是他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