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须祈求, ”她说, “也无须索要。爱必须要有心中笃信的力量。这时, 爱就不需要被吸引,而是主动吸引。辛克莱, 你的爱是被我吸引的爱。当这种爱能主动吸引我时,我才会接受。我不想做慈善,我想被人征服。”
——黑塞德米安少年彷徨时
司芃也跟着看过无数回,所以印象深刻到以为那就是每一天。
厚重的窗帘大开,外间的阳光和花草一样明媚。阿婆从橱柜里拿出那些甚少用得上的英式骨瓷, 一个个碟子地铺过去, 铺满那张长长的绣着花纹的米黄色桌布。
妈妈出门在花店买了铃兰花, 绿叶衬着, 放在白瓷的花瓶里, 冲着dv笑:“好不好看?”
刚过两岁生日的小花,吸引力全在餐桌琳琅的蛋糕甜点上。她爬上椅子, 再爬上桌子, 伸手朝甜点抓去。爸爸非但不制止她, 边拍摄边大笑。“兰因快过来看呀, 我闺女好厉害。”
坐在餐盘间,把白色的公主裙吃得一塌糊涂,阿婆从厨房出来, 把她抱下来:“小心打烂我的碟子。”
妈妈牵着她小手上楼, 一会儿下来又是个粉红色的小公主。她坐下来弹琴, 弹肖邦的圆舞曲。爸爸把他的小花抱起, 飞在天空旋转。
美好得像是活在童话世界里的一家人。
只是,她和辛克莱一样,出门便见识到另一个世界。
她穿着妈妈从国外买回来的高级洋装,头发被她阿婆用精油养得乌黑笔直。粉得美好,黑得纯粹,衬得一张小脸像阿婆珍藏的骨瓷白碟。
她看到巷子里有和她一般大的孩子玩石头,想加入。
圆头的小皮鞋前进一步,脏兮兮的小拖鞋就后退一步。再前进,再后退,直到那些比她黑比她矮的孩子,退到墙边,无路可退,轰的四散逃了。
那时的定安村,到处都挤满打工仔。小孩子们也像阿猫阿狗一样乱窜。
她的阿婆让她少钻进那些巷子。
可有次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冲她一笑,便跟上去了。跟着小女孩回家,门一开,就被吓得逃了。她从没见过,一间没她家客厅大的房间,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光膀子的男人。
没数,不知道有多少个。那些泛着油光的肥肉,对她而言,比案板上的猪肉好不到哪里去。
再后来,她想了办法,出门时带一袋子的进口糖果饼干,见到四五岁的小孩就分。再大一点,那些精巧的糖果吸引力不够了,她就带很多的钱在身上。
谁愿意跟她玩,她就给谁买好吃的。
有了玩伴值得开心,也见识到更多的黑暗。因为没有爸妈陪在身边,对别人的爸妈难免好奇。结果发现,那些人打的不是麻将就是孩子。
小朋友,一个个的已经对谩骂和推打面不改色。而她眼泪汪汪的,替他们可怜。回到家里,觉得还是连样貌都快记不清了的爸妈最好。
可是,这么一个天真又有爱心的有钱小妹妹落到定安村里,家中还只有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奶奶撑腰。好快,她就成为周边小混混的财神爷。
她太年幼,还想有人陪她玩,所以分不清自己主动给,和别人找她要,是两码事。
她拿钱消灾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去问阿婆,为什么有些孩子不学好?阿婆说,因为那些打工仔的生活太过艰辛,才教育不好小孩。所有她满怀期待。结果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一点没比穷人家的孩子好到哪里去。
他们的胃口更大,十来块的零花钱,他们根本看不上。
几乎每个星期,她都要被人搜刮掉好几百块钱。
直到有一天钱被抢走,那人还要推她一把。摔在地上哭,她才意识到,阿婆教的,爸妈在电话里、视频里教的都不是现实。
这种坏才是现实。所有的人都习以为常,无论大人还是小人,无论老师还是学生。
不正常的是她。因为隔两天就要打电话和妈妈说,我有做一个good grl哦。good grl的世界里有蕾丝蓬蓬裙和遮阳帽,有芭比娃娃和梳妆盒,有钢琴和画架,有大把的鲜花和明媚的窗台。但是不会有街边的小流氓混蛋。
害怕一开口便会被质问,你怎么会和那种人一起玩。
如果不和他们玩,我还可以和谁玩。
不敢说。知道那是威胁恐吓后,更是害怕到连觉都睡不好。
那天她爬起来往家里走,一路哭一路想,为什么要被他们勒索钱财,而不是用钱让他们乖乖听话。回到家,眼泪已擦干,搬条凳子踩在上面,去翻阿婆的抽屉,拿出两张钞票,再把一切复原。
阿婆每个月五号去收租,有些租客总是给现金,所以她家的钱一直就多,阿婆也没有想过要防备小孩。即便知道她偶尔拿钱,也以为是小女孩贪吃贪玩。
她加入了他们,因为有钱,很快成了领头的那个。
就像辛克莱,一旦发现黑暗,踏入黑暗,再也无法回到光明。
司芃放下书,去洗手间,过许久都没回来。凌彦齐去找她,起身时看到扣在桌上的书,拿起来一看,黑塞的《德米安》。
能找到这种书了,好厉害。
他在女洗手间门口轻轻唤“司芃”,店,一直人潮冷清,他往身后一望,没人过来,便进去找。几秒后退出来,里面没人。
走廊一侧有玻璃门,通向安全出口。走几步便看到司芃的身影,她点了根烟,没有衔在嘴里,而是拿在手上轻轻飞舞,微小的火花摇曳,腾起转瞬即散的烟雾。
她在想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