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王明喜这声“丫丫”引得状元公徐世衡如何震惊,只说那马车里,周湛盯着眼圈仍然泛着红的翩羽一阵打量,翩羽则是扭头看着那窗外,却又显然是空茫着两眼什么都没看到。
半晌,周湛打破车厢里的沉默,叫道:“翩羽……”
“爷叫错了,”翩羽回头,带着些许恍惚看着他:“我叫吉光。”
周湛不由就和她对视良久,微一摇头,道:“吉光……”
直到看到他摇头,翩羽这才回过神来,眼底顿时浮上一层凄惶,仿佛怕他会说出什么她不愿意听的话般,她猛地弯腰过去,伸手按住周湛的膝头,急急打断他道:“我知道我不值五千两银子,可我会尽量叫我值得的!我会听话,我会努力做工,我会做你最忠实的小厮,我……”
忽地,周湛手里的扇子“梆”地一下敲在翩羽的大脑门上。
“手!”
周湛喝道。
翩羽眨巴了一下眼,一边小心观察着周湛的脸色,一边缓缓从他膝头收回手。见他虽然喝斥着她,可看着不像不高兴的样子,她便又试探着道:“我……”
“咚”,周湛的扇子又毫不客气地敲了过去,“亏爷给你想了个这么好的名字。吉光,神兽也。偏你竟一点儿都没沾到神兽的通灵之气,爷渴了,都不知道给爷泡茶。到底你是小厮还是我小厮啊?!”
翩羽捂着脑门,看着周湛好一阵眨眼。忽的,她眼中光芒大亮,却是直亮得周湛忍不住就微笑了起来。
“嗳!”她弯起眉眼,用力一点头,便动作利落地支起那张小茶桌,又在狭小的车厢里一阵翻箱倒柜,一一拿出那些藏在暗格里的茶具来。
*·*·*
就在周湛在马车上纠正着吉光那靠观察偷学来的泡茶手法时,西山别院门前,向来谨小慎微的梁总管则是看着那在门廊下蹲了一宿的人影一阵愁烦。
却原来,昨儿傍晚,当王家大家长王大奎带着儿子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后,便从许妈妈那里得知,他的宝贝外甥女儿被那个荒唐王爷不知给拐往哪里去了。老头儿不禁一阵大怒,要不是被人死死拦下,他当即就能拿锄头把那未尽到看护责任的四哥给活活打死。后来虽是被人抢下了锄头,到底还是拿那不离身的烟袋锅把老四给狠抽了一顿。
四哥也是自知有罪,竟打懂事后,头一次不躲不避,老老实实地被他老子胖揍了一顿。
打完人,老爷子不管不顾地冲出别院大门,许是实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追,只呆呆望着那路口出了一回神,便又闷闷地回转身来,却是再不肯回那院子里,往那门廊下一蹲,就埋头抽起烟来。
而这一蹲,便足足蹲了一宿。任是谁来劝说,老头儿就是倔着不吭声,一副不把他家宝贝等回来,他宁愿在此蹲化作一尊镇宅的石狮子的架式。
因此,当周湛的马车来到别院门前时,远远就看到那大门口蹲着一个老头儿。在那老头儿身后,如护法般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敦实的青年。青年的一旁,是时不时拿帕子抹着眼的许妈妈。在这四人的前方,则是那不知所措搓着手,正苦苦劝着他们的梁总管。
听得车轮碌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已经劝得口焦舌燥的梁总管,忙冲着如门神般堵着别院大门的王家父子道:“定是我们爷回来了。”说着,便丢下这死倔的父子仨人,向着马车迎了过去。
翩羽最先跳下马车。抬头看到舅舅表哥和许妈妈都站在门廊下,她便猜到,定是她的夜不归宿叫他们担心了。可如今她已经全然把自己当作是周湛的小厮了,自然不好放着主子不管先去跟他们打招呼,于是她只抬头冲着那四人灿然一笑,便回身拉着那车门,准备伺候完周湛再过去说话。
却不想周湛这边还没下车,那边王大舅舅就忍不住了,哑着嗓子叫了声“丫丫”,便踉跄着向她扑了过来——蹲了一宿,到底是上了年岁,却是叫他腿脚一阵发麻,若不是有两个儿子护着,他怕就要摔倒了。
王大舅舅甩开两个儿子的搀扶,冲过去一把抓住翩羽,将她从那车门边上拉开,先是急急检查了她一遍,见她无恙,便护着她,回身冲那正要钻出车厢的周湛怒喝道:“你到底想要做甚?!”
周湛被他喝得愣了愣才直起腰,拿那把雕工精美的香檀木折扇搔了搔鼻尖,笑道:“这个嘛,我饿了。打算先用上一顿丰盛的午膳,然后睡个午觉。感恩寺的床太硬,我十三叔的呼噜又太响,害我一夜都没能睡好。”又问着那被王大舅护在身后的翩羽,“你呢?你昨晚睡得如何?”
翩羽笑道:“我倒是还好,就是蚊子咬得厉害。”
周湛这东拉西扯的本事,连一向口才了得的徐世衡都不是他的对手,又何况是这老实木讷的王大舅。这会儿又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相得益彰的模样,王家大舅除了拿眼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翩羽看看周湛,挣脱她舅舅拉住她的手,对周湛笑道:“爷,能让我跟舅舅哥哥们说一会儿话吗?”
说到底,翩羽这小厮是半路出家,规矩上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因此,虽说她还知道往她主子那里递假条,却是等不及主子批复,就已经先行拖着她舅舅的胳膊,又招呼着愣在门廊下的许妈妈和两个哥哥,一边叽叽喳喳地跟他们说着话,一边拉着众人进了别院。
见她这活泼的模样,周湛不由就摇了摇头,拿扇子又蹭了一下鼻尖。
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