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达后李村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这个村庄确实非常古老,只有一条小路与外界相接,村庄里随便一棵树,都比我的年龄长,很多古树树身都空了,树根露了出来。村中的青石板道路磨得精光,而墙角和井台边却长满了青苔。院墙上,房屋上都长满了萋萋的荒草,砖墙和瓦片因为年代久远,都变成了暗青色。
村庄里只有几户人家,每户人家都只有老人,一打听,说是年轻人嫌这里交通不便,连个媳妇都找不下,搬到了七八里外的山脚下。
后李村像一只虱子,藏在大山的夹缝里,村前村后都是茂密的森林,这里与世隔绝,村中的老人还穿着清朝的服饰。我一来到这里,就像走上了戏台子一样。
那个我多次在字画店见到的神秘老头就在这里。他坐在门口的石头狮子上,袖着双手,垂着眼皮,像一尊古佛。而他的服饰,和我在县城字画店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顺娃把老李夫妇带到了神秘老头家中,我看到他家墙壁上贴着一张绘画,纸张陈旧,颜色发黄,而且还撕破了一个角。老李也看到了这幅绘画,他爬上去,像一只苍蝇爬在了刚刚端上来的饭菜上一样。他把这幅绘画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眼睛瞪成了鸡蛋,他说:“韩干的作品,韩干的作品。”
我嘴巴一裂,差点笑出声来,顺娃用严厉的眼光看着我,我不敢笑了。
老李问神秘老头:“这幅画怎么卖?我要了。”
神秘老头说:“你要可以,我那副画是为了挡住后面的墙壁,墙壁上掉了一片墙皮。你想要就拿走,但你得给我拿个挡墙皮的东西。”
老李听到老头这样说,看了一眼老伴老田。老田的眼睛也睁大了,老李相信今天绝对占了一个大便宜,他遇到的是一个一字不识的农村傻老头,守着金山讨饭吃。
老李就要从墙上揭取这幅画的时候,顺娃不答应了,顺娃说那幅画是他先看到的,老李也是他引来的,所以那幅画应该给他。
老李脸露窘色,可能大学教授的他很少遭此抢白和尴尬。他似乎在喃喃自语:“你知道韩干吗?”
顺娃说:“我不知道韩干,但我知道这幅画很值钱。今天早晨,我在饭馆吃饭,和朋友谈起了后李村,我们说后李村偏远闭塞,但又很多大户人家,屋里的宝贝可不少。你就来到我的饭桌旁,请求我带你来后李村。我不认识路,请了这两个少年一同前往。如果不是我,你没有听过后李村;如果不是这两个少年,你也来不到后李村,这幅画很值钱,我知道你到了省城,一转手就卖一大笔钱。你不能一个人独吞,你要给我们每个人都分点。”
老李的脖子都红了,他可能感到在韩干的绝世艺术品前谈钱,有辱斯文,他没有底气地说:“这不是钱……钱的事情。”
神秘老头站在门外的阳光下,他好像耳聋眼花,一直不知道屋子里为什么吵架,他看到老李被顺娃逼到墙角,就走进来说:“和为贵,和为贵,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老李说:“为了你这张画。”
神秘老头说:“为了一张破纸,就要吵架,不值得。给你们拿走吧。”
神秘老头的高风亮节让老李很感动,老李说:“你说的很对。”
神秘老头又走出去了,能够晒一会儿太阳比古画的吸引力,对他来说更大。
顺娃看着老李说:“你来后李村收古董,我也来后李村收古董,既然我们都看上了,二一添作五,你看怎么样。”
老李说:“那自然好,出手了以后,我给你一半钱。”
顺娃说:“城市里你人熟悉,我谁都不认识,你卖了一百说五十,我找谁打听去。干脆这样,你在这个村子里看上什么,就要分我们三十块银元,我们每人十块。”
老李做好了顺娃狮子大张口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他每张字画只要三十块银元,老子赶紧答应了。
我和冰溜子跟着他们走进了后李村每户人家,几乎在每户人家都找到了古字画,有的是王羲之的,有的是颜真卿的,有的是韩干的,有的是八大山人的,大学教授的老李欣喜若狂,大户人家小姐的老田也喜形于色,他们以为自己发现了中国文化艺术的宝藏。
他们不知道自己走进了顺娃他们构筑依旧的陷阱里。后李村的每家每户,都是做旧业的据点。做旧的人,把大量冒充名人的字画,和大量冒充宋代的新制瓷器,放在后李村,因为后李村偏远闭塞,收购文物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村庄里会有古董,所以,他们来到这里丝毫也不会怀疑,他们看到每一个盐罐,每一个腌菜摊子,看到这些瓷器上的“天启年制”或“万历年制”,就毫不怀疑;他们看到那些发黄皱边的又破又烂的字画,就认为年代久远,看到这些字画落款处的古代画家的名字,也毫不起疑。他们自己掉进了陷阱里,还满脸都是幸福的微笑。
这就是江湖。
江湖是一本大书,这本书籍是在学校里看不到的。江湖知识丰富,这些知识也是在课堂里学不到的。你在学校里,学习几年就毕业了,就取得了文凭;但是你在江湖,可能学一辈子也不能毕业,江湖上没有文凭,江湖上只有经验和教训。
江湖无处不在。
这天,神秘老头给我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我们都认为这个神秘老头是一个很好的人。
回到县城,老李夫妇清点字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