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贺湛下值,照旧先往莹阳真人面前问安,却见院子里众人忙忙碌碌,廊檐下一口檀木箱敞开着,里头似乎放进了不少珍玩,贺湛随手拣起一卷画轴,展开一瞧,竟是真人格外珍视的一幅私藏,他心中不由诧异,摸着下巴思索一阵,方才问得真人正在花苑水榭乘凉,于是满面疑惑地寻了过去。
水榭里,莹阳正拿着把葫芦柄的彩绘鞉鼓逗弄鱼儿,那小子虽然被乳母抱在怀里,没了翻身玩乐的自由,但也被那轻快的鼓响逗耍得格外兴奋,咧着嘴拍着巴掌,随着鼓响发出咯咯欢笑,当然少不了时不时就直淌下来的“金津玉液”。
贺湛扶额闷叹,视若无睹儿子那张滑稽可笑的小脸,先向莹阳见礼,因见水榭里并没备设下多余坐榻,便对那乳媪说道:“将小郎君先抱回去吧。”
莹阳也不在意贺湛才刚过来就赶走了鱼儿,更像没看见贺湛示意沉钩等婢女暂避的示意,她慢条斯里地拿起了案上的青瓷敞口盏,饮了一口尚有余温的茶汤,见贺湛讨好地摊着手,要接过茶盏,莹阳也就顺手递给了他,眸光微斜时,语气略带笑谑:“你一来,便将我身边人尽都打发走了,怎么,有多少机密要紧事欲说?”
贺湛弯腰将茶盏重又放回案上,这才往瓷墩上垂足一坐,脸上仍是讨好的笑意,心下却暗忖:阿姑你特意赶在我下值之时,捣腾得自己院中一片忙乱,有心敞开那口檀木箱子让我瞧见不少珍奇,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心生疑惑主动询问,阿姑这番大废周章,必然是要质问我什么事由,我又哪能不识趣呢?
便果然笑问:“早先瞧见阿姑院中仆婢忙忙碌碌,似为什么人家准备厚礼,未知阿姑明日要去哪家串门?又不知何人才有那样荣幸,教阿姑舍得许多心爱之物相赠。”
莹阳甚是不以为然:“身外之物而已,我何时放在心上了,澄台原来竟以为我是吝啬之人不成?”
这口吻听着可不那么美妙,贺湛连忙起身,长长一个揖礼,连道“不敢”。
莹阳见火候差不多了,并没更让贺湛难堪,却仍在绕着弯子:“我明日是打算拜访韦太夫人,虽说并非年节特殊时日,可想到这些年来,韦太夫人回回登门,都是礼数周道,我总不能空着手去,正巧明日你休沐,倒可赶早先将婉萝接来上清观,让她陪我走这一趟。”
并没说明前往柳府有何用意,但贺湛又哪能不知此事非同小可。
瞧那箱子里的物什,任何一件都是价值不菲,绝非寻常来往礼信规格,阿姑纵然不以为意,韦太夫人怎么也不肯平白无故领受如此厚重赠礼,再兼阿姑还特地要求让婉萝同行,若不是商量要重之事,凭莹阳真的随兴不拘小节,何至于如此?
贺湛便问:“阿姑何故突然拜访韦太夫人?”
莹阳真人这才正眼看向贺湛,神色淡然,眼底却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一转眼,十一娘眼看就要及笄,虽说她上有父母尊亲,姻缘一事本不由我这老师干预,可我视她有若自家晚辈,也是真心期盼着她将来能得一个两情相合之佳偶,享一生安宁美满,便寻思知根知底那些后辈,李由在之长子,虽还未下场应试,凭其才学,将来必然取中进士,又善书画诗赋,与十一娘性情相投,我早些日子问过李由在,他对十一娘也看重得很,极为赞成这桩姻缘,我便想着,明日去问一问太夫人与萧娘子想法,倘若没有异议,这岂非一桩上好姻缘?”
李由在虽然不是权贵出身,家族亦非寒微,他因为对时下官制**极为失望,也早歇了仕途经济的心思,在士族当中,才学名望却也不容小觑,他的长子刚满十七,也是风度翩翩才德兼备,性情又风趣洒脱,的确算为良配,倘若韦太夫人对十一娘的姻缘并非早有安排,应当不会拒绝莹阳真人的好意,只不过这时嘛……
贺湛当然明白莹阳真人固然是真心看好李小郎君,却决不可能自作主张先与李由在达成意愿,今日种种作为,无非是要“逼供”罢了。
他心中不由连声哀叹,脑子里瞬息之间便盘算了数种说辞,可一对上莹阳真人逐渐冷肃的眼睛,就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应付不过去,只好实话直说:“阿姑,十一娘之姻缘,韦太夫人应当早有打算,怕是……会辜负阿姑好意了。”
莹阳这些时日也是几经考虑,到底打消了亲往京兆柳直接询问的主意,又疑心凭韦太夫人对十一娘的格外重视,不大可能没有考虑过十一娘的终生大事,只怕十一娘也已经知晓了家中长辈的决定,莹阳虽然历来没有过问晚辈行事,却也早就留意十一娘与贺湛这些年来在暗中筹划着什么事,是以她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在贺湛身上突破,逼问出来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十一娘的终生大事究竟作何安排。
此时见贺湛一改吊儿郎当的模样,神色凝重却又支支吾吾,莹阳心中便是一沉,许多时日以来盘旋心头的阴霾也更加浓厚了,她缓缓闭目,语音里已经带着几分黯然:“是谁?”
贺湛情知要说服阿姑接受十一娘的婚事,再不能隐瞒他们一直筹谋之事,是以并未直接将答案出口,而是短话长说:“韦太夫人一直对太后怀有积怨,心中恨意,远比世人想像要深重许多,两人之间嫌隙固然是因柳贵妃而生,还有世人并不知道一层因由……韦太夫人虽非源平郡公生母,对郡公却并非虚情假意,郡公原与裴夫人恩爱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