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泪痕虽然已被清洗一净,铜镜里映出的人面却仍旧愁眉不展,赵氏僵着身子侧坐长榻,茫然空洞的眼,环顾着这间已经生活了数载,无比熟悉的屋舍,如在眼前的,仿佛仍是耳鬓厮磨的亲密,依偎窗前时,她与她的夫君吟诗赏月的静好时光,从冷淡疏远,到琴瑟和谐,她以为他们已经两情相合,以为他们终将携手白头生死与共。
可为什么这样的美好幸福的生活,毫无预兆就戛然而止了?
她多希望这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掌心底下,还是她与他游玩西市时共同选购的苇席,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但席上所绘比翼双飞的图样却有着太过美好的预意,他们一见,就喜欢上了。
苇席未旧,为何人心已变?
赵氏看着席上比翼鸟相亲相爱的姿态,心上一处,痛若针刺。
又是泪如雨下,又是肝肠寸断。
她没有听见男子沉重的步伐逐渐接近,也没有发觉门帘微掀处,男子同样僵硬的身影,同样悲痛的眼睛。
贺淘想要叹息,想要不管不顾地急步入内安抚痛哭的爱人,便他终于还是冷硬了心肠,人是进来了,却重重甩下垂帘。
“我以为我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赵氏,你这是真要逼着我写下休书?”
他很想摆出更加绝决的姿态,却到底无法漠然相对那双泪眼,他侧头去看窗外炙照,竟然也觉得眼角涨痛难忍,身后的拳头便更加握得紧了,这一刻只有一遍遍想着母亲的惨死,想着生父的冷酷无情,以及小韦氏那张恶毒的脸,贺淘才能坚定不移地拒绝这个,不知何时起,爱恋至深的结发妻子。
“妾身不信……”
“你我成婚已久,你却一直不能有孕,赵氏,你应当明白嫡子对我何等重要,数载情份,我不想做得太过绝情,但你若纠缠不休,便不要怪我……”贺淘深吸一口气,终于说服自己冷漠而视:“恩断义绝!”
最后四字已然锋利如刀,但绝情的话并未至此而止。
“我不想再看见你,倘若你执迷不悟,莫怪我将你当众驱赶出门,赵家虽非名门大族,到底也算书香门第,想毕也不愿遭此奇耻大辱。”他逼近一步,语气越发凛冽:“我等你先写离书,就是我对赵氏一族之最后恩义。”
赵氏的眼底,终于一片死寂。
她惨然一笑,再也没有回头。
贺淘看着铜镜里自己孤单的身影,终于是,瘫坐长榻,掌心摁在苇席,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掌心的余温,这一刹那也是心痛如绞,他闭上眼睛,不去看席上的比翼鸟,胸口的闷痛却仍然长久未曾消散。
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办法忘却仇恨,做不到与你长相厮守。
我将行为之事,万无生机,只有这样做,也许才不会连累你,与你的家族。
是我错了,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接受你的情意。
如果当初没有给你希望,即便如今别离,也许你就不会这样痛苦。
我的妻子,如果,如果,你能幸免于难,请千万好好活着,是我亲手毁了我们的将来,我不值得你生死相随,如果你做不到彻底遗忘,那么请你恨我。
你要记住,贺淘于你而言,是不值得原谅的罪人。
——
虽然小韦氏被太后一番开导,打定主意不再干预贺淘夫妻间的恩怨,也没有将这件事传扬开来,但贺淘意欲休妻一事到底还是被不少宗室听闻了风声,南阳王做为宗正卿,自是要察实,于是这日便特意召来贺淘询问,得到当事人一口承认之后,南阳王不由大发雷霆:“连义川王妃都赞赵氏温柔贤惠,与你成婚以来,侍奉翁姑毫无过错,你何故坚持出妻?什么,赵氏无子?你与之成婚未及七载,并膝下已有庶子,赵氏又不曾犯妒不容姬妾,并未构成七出之罪,你有何理由休妻?”
无论南阳王怎么教训,贺淘却坚持不肯接返赵氏,誓称已与赵氏恩断义绝反目为仇,扬场而去,直将南阳王气得吹胡子瞪眼:“荒唐!竟视宗室法度为无物!”
不过宗室虽然不能无端休弃封妇,却也赵氏自愿归去娘家,生怕赵氏答应和离,连赶着去抚慰,拍着胸脯保证:“知道你受了委屈,不过你历来孝顺,我这婆母一直看在眼里,决不允许世子胡作非为,你放心,你是身具诰册之世子夫人,义川王府明媒正娶之嫡长媳,并无过错,谁也不能将你休弃。”
又去唆使赵母:“她虽非你亲生,却始终是赵氏女儿,赵氏有这样一个世子夫人,大利其余子女婚嫁,你可得拿定主意,不能允同和离。”
这件事就这么拖延着,贺淘明知和离不易,休妻更不可能,但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如今世人皆知他已与赵氏反目,将赵氏驱逐返家,那么赵氏决不可能与他日后行事有任何牵涉,赵家并非大族,无权无势,无论是韦太后还是汝阳王都不会忌惮在意,也许能够置身事外。
义川郡王身为贺淘之父,对此事当然不会置之不理,奈何贺淘一贯就不怎么顺从听教,这回更是以冷笑回应:“当我不知,赵氏可是王妃精挑细选之称心儿媳,父族无权无势,自身又容貌平常,王妃可巴不得我与她夫妻不睦,我不欲让王妃称愿,那些年才佯作与赵氏琴瑟和谐,然而与赵氏成婚数载,她一直未有身孕,说不定早中了王妃暗算,便是为了断我嫡系!阿父难道也想眼看我将来无嫡子袭爵,我之子孙最终沦为闲散宗室,一直被韦氏姐妹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