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瀺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书简湖棋局已经结束,但人生不是什么棋局,无法局局新,好的坏的,其实都还在你这里。按照你当下的心境脉络,再这么走下去,成就未必就低了,可你注定会让一些人失望,但也会让某些人高兴,而失望和高兴的双方,同样无关善恶,不过我确定,你一定不愿意知道那个答案,不想知道双方各自是谁。”
陈平安看着这位大骊国师。
确实与少年崔东山,很相似,却的的确确已经是两个人了。
崔瀺似乎有感而发,终于说了两句无关大局的言语。
“豪门府邸,百尺高楼,撑得起一轮月色,市井坊间,挑水归家,也带得回两盏明月。”
“自古饮者最难醉。”
陈平安重新坐在台阶上,摘下养剑葫,却几次抬手,都没有喝酒。
崔瀺说道:“在你心中,齐静春作为读书人,阿良作为剑客,好似日月在天,给你指路,可以帮着你昼夜赶路。现在我告诉了你这些,齐静春的下场如何,你已经知道了,阿良的出剑,畅快不畅快,你也清楚了,那么问题来了,陈平安,你真的有想好以后该怎么走了吗?”
陈平安沉默不语。
崔瀺便走了。
因为答案如何,崔瀺其实并不感兴趣。
陈平安后仰躺下,将养剑葫放在身边,闭上眼睛。
没来由想起刻在倒悬山黄粱酒馆墙壁上的那句话,字迹歪扭,蚯蚓爬爬。
是阿良写给齐先生的。
江湖没什么好的,也就酒还行。
陈平安猛然间睁开眼睛,站起身,心中默念。
一条金色长线从落魄山竹楼处掠出,来到山巅,被陈平安握在手心,剑尖向下,轻轻挑起养剑葫,最终伸臂持剑向前,微笑道:“有酒就行,够够的了。”
陈平安持剑下山,连连喝酒,放开了喝之后,是真醉了,身形踉跄,路过朱敛他们宅子那边的时候,刚好看到了正在月色下练拳的岑鸳机。
她发现他一身酒气后,眼神畏缩,又停下了拳桩,断了拳意。
陈平安一笑而过,摇摇晃晃走远之后,脚步不停,在山林小路,转头道:“岑鸳机,你的拳,真不行。”
岑鸳机闭上一只眼睛,伸出手指,似乎想要说话。
砰然一声。
陈平安应声倒地。
岑鸳机心中哀叹一声,装什么高手说什么大话啊。
只见那位年轻山主,连忙捡起剑仙和养剑葫,脚步快了许多。
瞅瞅,先前分明是装醉来着。
岑鸳机转头看了眼朱老神仙的宅子,愤愤不平,摊上这么个没轻没重的山主,真是无上贼船了。
在崖畔那边,陈平安趴在石桌上,滚烫脸颊贴着微凉桌面,就那么遥望远方。
眨了眨眼睛,晃了晃脑袋,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在龙泉郡,还有人胆敢这么急哄哄御风远游?
极远处,一抹白虹挂空,声势惊人,想必已经惊动很多山头修士了。
陈平安闭上眼睛,不去管了。
在落魄山还怕什么。
就这么昏睡过去。
这一晚,有一位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鬼迷心窍地就为了见先生一面,神通和法宝尽出,匆匆北归,更注定要匆匆南行。
他将已经酣睡的青衫先生,轻轻背起,脚步轻轻,走向竹楼那边,喃喃低语喊了一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