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叔言穿着中规中矩的士子服,神色、举止都不复头戴牡丹时的“妖娆”,但是就算他全身上下裹着厚厚的被子,也无法掩盖他的俊俏。他这样定定地看着一个人,不要说是女人,就是风无瑕这样的男子,也觉得双颊泛热,不自觉撇过头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风无瑕转头的一瞬间,邹叔言一个手刀劈向他的面门。风无瑕本能地抬手去挡,大叫一声“啊哟”,狼狈地后退半步。
“不得无礼!”张文峻呵斥。
邹叔言转身面对张文峻:“大人,人都会说谎,但尸体不会。风先生这般文人雅士都知道保护自己,王大成一个庄稼汉,难道会坐着挨打?这会儿,风先生的手腕应该有一个红痕,时间长了就是一个乌青,但王大成身上全然没有这样的痕迹,所以他不是被偷袭,就是熟人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将他勒死。”
风无瑕表情凝重,似乎正在思量邹叔言的解释。张仵作依旧闭着眼睛摇头晃脑。
半晌,张文峻沉声问:“风无瑕,你听清楚了吗?”
风无瑕迟疑片刻,点点头。
张文峻轻咳一声,正色说:“经县衙验尸后确认,王大成死于他杀,之后被凶手悬挂于王铁牛家的大槐树上。本官必尽快捉拿杀人凶手。若是你们对‘他杀’之结论有疑议,可以要求府衙派仵作核验尸体。”话毕,他转头交待沈默,“把我下面的话记清楚。”
沈默唯唯应下。从张文峻开堂审案,他亲自坐在他下首做文书记录,不敢有丝毫懈怠。
张文峻看他一眼,对着风无瑕说:“本官必须提醒你,一旦尸体腐烂,脖颈上的淤痕也将随之消失。你若是要求重新验尸,最好尽快提出申请,本官也好第一时间提请府衙,派仵作前来验尸。你听明白了吗?”
风无瑕低头应一声“是”。
沈西趁机上前一步,说道:“大人,既然衙门认为,王大成是被谋杀的,风师兄又亲口承认,王大成与王铁牛之间素来没有恩怨……”
“沈姑娘误会了。”风无瑕打断了她,“在下只是说,王大成为人忠厚,素来不与人结怨,但是保不定别人对他暗藏嫉妒之心,一心置他于死地。桑园闹鬼一事,王大成坚信,系王铁牛暗中谋害他。或许,王铁牛见大火没有烧死王大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风师兄此言差矣。”沈西面上镇定,心口却跳得厉害,犹如揣着一只兔子。她素来尊重风无瑕,若不是为了王铁牛,她断不会与他对薄公堂。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王铁牛决不能成为害死王大成的凶手!
她深吸一口气,不容置疑地说:“鸡精一事压根就是子虚乌有。钱塘县人人皆知,前一日王大成状告王铁牛,曾亲口否认鸡精的存在……”
风无瑕反诘:“王铁牛当着众人的面追打王大成,总是事实吧?很多人亲眼看到,王铁牛不止一次对着王大成拳打脚踢。”
“此事恰恰证明,王铁牛被人陷害,他才是受害者。”沈西斩钉截铁地说,“若是王铁牛有心谋害王大成,以他们两人的身形,王大成早就被活活打死,岂容他四处宣扬,王铁牛有心害他?再说,此案乃凶杀案,哪有凶手把人杀了,把尸体挂在自家门前的道理!”
风无瑕立马驳斥:“或许凶手正是利用沈三少的想法,故意反其道行之,把尸体挂在自家门前。”
“不可能!王铁牛决不是凶手!”沈西字字铿锵,伸手比了比邹叔言,“邹先生故意找了一位身材矮小的捕快,才能造成那样的淤痕,王铁牛比王大成高了大半个头,如何是凶手?”
风无瑕分毫不让:“不管怎样,尸体总归是在王铁牛的家门外发现的,他们必定与此案有某种关联,所以他们一家必须收押大牢,直至真相水落石出。”
“大人,疑罪惟轻,何况无罪乎!”沈西言辞恳切。
“大人,王铁牛必须收押大牢,直至真相大白。”风无瑕情绪高亢,几乎带着哭腔控诉,“王大成死了,活生生一个人,就这样没了,衙门必须将涉案人全部收押,这是县衙的职责。退一万步,就算王铁牛是无辜的,张大人必定能够还他清白,他并没有任何损失。”
“如何没有损失?”沈西转身面对风无瑕。此时此刻,她已经忘了害怕,也忘了自己的对手,是自己素来尊崇万分的“风师兄”。她的眼前只剩下耷拉着肩膀的王铁牛,瞎眼的王氏,以及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像王铁牛这样的小家庭太脆弱了,一季的庄稼歉收,足以击垮他们。他们一家刚刚摆脱饥饿,走出泥泽,绝不能再次跌入深渊!
沈西犹如刚刚睡醒的小狮子,她抬头挺胸,掸一掸衣袖,对着张文峻拱手,朗声说:“若是大人将王铁牛收押大牢,与王铁牛一家,与大人,与皇上都是莫大的损失。”
“沈姑娘这话,未免危言耸听。”风无瑕摇头叹息,仿佛沈西只是无理取闹的小丫头。
沈西个子不高,但她挺直脊背,一脸正色,自有一股凛然之姿,以致于这一刻大家都忘了,她只是年仅十七岁的小姑娘。
张文峻居高临下看着她,不由得有些恍神。女子应当着罗裙,施粉黛,或在园中扑蝶,或于月下抚琴。女子不应该站上公堂,更不应该争强好胜,与人针锋相对。偏偏,是他允许沈西代表王铁牛回话。一时间,张文峻思绪翻腾,脱口而出:“沈氏,公堂之上不可信口雌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