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觉悟、这意识,真的是没话说了。
只是……
数十年的经验告诉卫皇后,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想了想,卫皇后问道:“即使卫伉阴谋与人谋杀大臣,也要饶恕?”
张越闻言,脸色恰到好处的怔住,仿佛犹豫再三,才道:“这就不是臣可以议论的事情了……”
“祖宗制度,杀人偿命,伤人及盗抵罪……”
“臣不敢毁!”
这话张越自然说的正气十足,底气坚实!
因为老张家,就是这条祖宗制度的受害者。
当初,张良的嫡子张不疑,就是阴谋与人谋杀他人,而被太宗皇帝废为城旦的。
错非如此,留候侯国若延续至今,食邑恐怕已经超过两万户了。
“若其未遂呢?”卫皇后追问道。
“未遂啊……”张越低头拜道:“这也不是臣可以议论之事……”
“依律,谋杀未遂的惩处轻重,与廷尉裁断有关,与被谋杀者的意愿有关……”
这亦是事实!
汉律对于阴谋谋杀、刺杀、毒害他人,有着极为苛刻的规定。
特别是相同阶级之间的谋杀,即使未遂,惩处力度也大的惊人!
没办法,这是一个推崇血亲复仇的时代。
一旦判罚不公,那么当事人就随时可以举起‘大复仇’的旗帜,光明正大的报复。
到那个时候,事情就闹大了。
裁决案件的廷尉,就要担负责任。
轻则鞠躬下台,重则下狱论罪。
卫皇后听着,心里面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若此子乃是卫氏子,该有多好?!”
可惜啊……
卫氏诸子,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即使相对最好的那个,也只是矮个子里拔将军而已。
休说与这个年轻人比了,连一般贵戚的子弟,怕也不如。
想到这里,卫皇后就不免遗憾起来。
好在,此子很快就会被赐婚,到时候……
这样想着,卫皇后看向张越的眼神又变得柔和起来。
她清楚,卫氏现在的那些纨绔子是一个也别想指望了。
只能期待下一代,新生代了。
为了不让新生代,也变得和其父祖一般,卫皇后打算严加管教、督促。
然后从中选出几个可堪一造者,送到这年轻人身边锻炼。
想来,届时张子重也该独当一面,成为汉家的栋梁了。
心中想着这些事情,卫皇后就叹道:“本来,家丑不该外扬,本宫也不愿与侍中唠叨,奈何,本宫那不肖子伉,涉及了阴谋谋害侍中之事……”
一边说,卫皇后一边观察着张越的神色。
她有些紧张,因为,现在能救卫伉的,只有眼前这个年轻人。
只有他,才可以去天子面前求情,也只有他才有资格和条件,去说服天子,对卫伉网开一面。
因为他不仅仅是天子的宠臣,还是当事人。
按照汉家传统,当事人求情是可以减罪的。
张越却是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看着卫皇后,恭身道:“皇后之命,臣安敢不从……”
“只是……”
“臣迄今未知,长平侯究竟做了何事,他是与何人阴谋意图对臣不利?”
这就是要卖人情了。
而且是最合适的卖人情之法。
既可以让卫皇后长久欠下,又不至于矫揉做作引发反感。
卫皇后听着,果然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对张越略带歉意的道:“本宫实在无颜与侍中言说细节……侍中若想知道实情,本宫将派人详告一切……”
她真的丢不起这个人。
堂堂皇后,为了一个纨绔子,向朝堂大臣,天子心腹、太孙肱骨求情。
而且是在那纨绔子意图谋杀对方的情况下!
讲真,若不是念及从兄卫青和平阳公主临终的托付。
卫皇后压根就不想管这个事情。
卫伉要死,就随他死!
张越见此,立刻见好就收道:“皇后慈悲,臣敢不从命……”
“只是……”张越低头道:“臣不敢保证,一定可以为长平侯求情成功……”
“卿尽力就可……”卫皇后听着,看着张越的眼神,立刻就柔和、喜爱起来,多好的孩子啊,那个纨绔子简直是不像话,这么好的孩子也要下手……
张越又道:“此外,好叫皇后知晓,臣素来恩怨分明……”
“如今虽然不知,长平侯为何要与人阴谋暗害微臣……”
“更不知晓,臣究竟何处得罪长平侯……”
“但长平侯必须付出代价!”
“此臣的本心,更乃天下公理所在!”
这就是张越一直以来苦心给自己塑造的第二个人设了。
一个推崇公平、公正,以公羊思想为座右铭的正直之士。
对当代的公羊学派来说,几乎没有人不支持‘朴素的自然正义’。
按照董仲舒的说法是,如今礼崩乐坏,圣王之迹消逝,所以,世间正义与天下公正失去平衡。
故而乱臣贼子,奸人豪强当道。
而公羊思想,就是对这样的世道的断然矫正与校正。
所以,公羊学派才推崇大复仇,崇尚挽天倾,崇拜伍子胥。
大复仇思想,主张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应该在遭遇不公时,拿起武器,来纠正偏离正确轨道的事情。
特别是自身受到迫害和加害时,尤其如此。
这是贯彻汉代始终的主流思想,也是每一个有志于天下的大臣,都必须塑造和维护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