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十一月,整个幕北,已经变成了一个冰雪世界。
阗颜山(今杭爱山)下,积雪更是深达三尺,人马皆不能行。
但……
在这个北风呼啸的严寒时节,苍茫大地上,数十个穿着褐衣的男子,驱赶着数十大犬,乘坐着一种原始的木制交通工具,顶着风雪,一路向前。
“瓯脱!”终于前方开路的人大声喊道:“赵信城到了!”
“停!”人群中,一个穿着狼皮袄,戴着一顶厚厚的毡帽的贵族男子举起手来,牵拉着的犬只立刻就非常听话的停下了奔跑的四肢,聚集到一起,向着主人们发出嗷嗷的声音。
有人从身上背着的皮袋里,拿出许多晒干的食物,丢给狗群。
饥饿的大犬们,立刻就狼吞虎咽起来。
那贵族男子却走下牵拉的交通工具,爬上附近的一座被积雪彻底覆盖的小土丘,极目远眺。
视线的远方,一座用着夯土版筑而起的城塞,赫然屹立于山麓之南,死死的扼守了通向远方的山峡的交通。
“赵信城!”贵族男子轻声呢喃几句,充满的感情的道:“我回来了!”
在浚稽山和居延海之间的草原、戈壁之中,游弋了十年后。
匈奴自次王的后人,终于再次回到了这座祖辈用鲜血和智慧建造的城塞。
匈奴帝国的第一座城市,同时也是匈奴单于的明珠——赵信城。
凝视着城塞,这位贵族轻轻屈膝,对着城塞磕头,心中默念着:“祖宗基业,不幸落入他人之手……迟早有一日,我要将它夺回来!”
但在现在,他不敢有丝毫他念。
因为,如今这座城市的主人,是匈奴的于靬王,单于的亲弟弟!
这也倒罢了!
孪鞮氏的人,素来不懂管理城市,各地秦城,都是交给汉朝降臣管理,所谓的孪鞮氏城主,只是挂个名头而已。
但……
现在辅佐于靬王,坐镇赵信城的,却是右校王……李陵!
只是想着那个男人,贵族就感觉浑身战栗,头皮发麻。
那简直是一个魔神般的男人。
诗书礼乐无所不通。
韩非子、商君书、管子、尸子乃至于淮南子,全部倒背如流。
更关键的,还是熟谙弓马,便是匈奴国内最有名的勇士,最强大的射雕者,也在这位右校王的锋芒面前黯然失色。
每一个匈奴贵族都知道,孪鞮氏的居次(公主),桀骜无比,跋扈专横,与南边汉朝长安刘家的公主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而先单于且鞮侯的同胞妹妹,坚昆居次,更是众多居次之中的佼佼者。
便是先单于在时,亦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然而……
自从嫁给了那个男人后,这位居次便日渐贤淑温良,甚至开始在穹庐之中,学起了女红刺绣之事,为右校王缝了一件汉人士大夫的宽袍常衣。
想着这些事情,他的神色渐渐平和下来,低下身子,紧了紧衣领,他挥手下令:“勇士们,随我入城!”
………………………………
赵信城,是一座很简陋的城塞。
至少在李陵看起来是这样的。
简单的夯土城墙,以版筑法,层层磊起,不过三丈高而已。
城墙四周,设置的箭楼和望楼,几乎都是木制的,顶多在木头里塞了点土石,防御一下流矢或许可以,但倘若面对一支拥有隧营的攻城部队。
这些箭楼和望楼,连一个时辰也要撑不住。
唯一的好消息是——自霍去病后,再没有人能威胁到这个位于阗颜山南麓的城塞,遑lùn_gōng陷此城,重演当年封狼居胥山的传奇。
“少主!”
“少主!”
正感慨中,远远的,李陵听到了自己的老仆的声音。
“邵公何事?”李陵转过身来,柔声问道。
虽已降匈奴六年,但李陵私底下依然习惯用陇右老家的方言说话,匈奴人虽然想要改变,但尝试了几次后就放弃了。
“赵迁回来了!”老仆走上前来,恭身答道。
“哪个赵迁?”李陵轻声再问。
“赵信的长孙!”
“哦……”李陵轻声呢喃几句,道:“他不是去瓯脱了吗?为何回来?”
“有长安来信,交到了赵迁手里!”老仆凑上前来,看着自己的小主人的神色,低下头来:“少主要不要见?”
“长安?”李陵微微愣神,向前踱了一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重复着:“长安?!”
良久,他苦笑了一声,道:“长安,谁人还记得李少卿啊!”
“就算有人记得,记得的也该是叛臣李陵……”
对于自己的身份,李陵一直纠结万分。
他是汉臣!
自幼就深受祖父李广影响,矢志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洗清祖辈和父辈的耻辱。
然而,造化弄人,世事无常。
如今,已经是被发左袵,散发为鞭。
甚至还娶了匈奴居次,成为了匈奴权臣。
长安……
只在梦里见过它的样子。
“听说是任立政的信……”老仆低声道。
“任立政?”李陵楞了一下,有些失神,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任公子写信给我?怕是霍子孟指使的吧!”
当初,任立政、他,还有霍光、金日磾、张安世,五人曾结伴同游陇西,相谈甚欢。
可惜,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除他和任立政外,其他三人,都已经是大权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