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闻听着张越的话,却忽然莫名的流下了眼泪。
在他来之前,他设想过无数种对话的方式。
有对方高傲的神态的对话模式,也有对方假作亲近的谈话方法。
但他从未料想过这样的局面!
一开始就认了他和他的家族的血脉!
甚至责备他‘数典忘祖’!
这让常闻哽咽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祖……
祖父常盛服侍唐翁,先父常满服侍司马相如,做牛做马,奔前走后,就是希望能让汉人承认滇国和滇国周围人民不是蛮夷夷狄,而是诸夏,是汉人。
可惜……
傲慢的汉朝人,从来不正眼瞧一下自己这些穷亲戚。
他们虽然承认,滇国王室是楚国王室后裔。
但……
“诸夏入夷狄则夷狄之,庄蹻入滇,迄今已近两百年,其俗蛮夷,其发椎鬓,无诗书礼乐之教化,自非中国!”这是某位有名的博士,在朝堂上公开反驳司马相如请求在益州设立郡县,派遣官吏时说的话。
很多汉朝的贵族,甚至一直固执的认定,所有不在禹贡之上记录的地区,都属于夷狄之土!
天子压根就不需要关心这些地方!
他们认为,汉家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其他地方的夷狄,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这种思路,相当的有市场!
以至于连他的父亲,一直服侍和追随司马相如鞍前马后的常满,也经常被汉朝士大夫们嘲讽和蔑视。
这种傲慢的蔑视和打击,让他父亲晚年,深以为恨。
常闻就记得很清楚,他父亲临终时,拉着他的手,告诫他:“切勿再存入夏之心,自取其辱而已!”
但在现在,常闻却不知道怎么了。
内心砰砰砰的跳动着,来自血脉的召唤,在他心底呐喊。
自从楚顷襄王二十二年,秦楚鄢之战后,滇国遗民已经与母国失散两百余年。
他们甚至一度都不知道,楚国已经灭亡,汉朝已经建立的事实。
他们更加不知道,母国出了一个大文豪,屈原的离骚,唱响了整个世界。
直到二十多年前,他们才第一次遇到了来自汉朝的使者,得到了对于这个世界的消息。
于是,故老相传的传说与故事,再次在他们心中响起。
滇人跟着汉使来到长安,目睹了中原故国的变化与繁盛。
内心之中,对于故乡的思念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泛滥了起来。
在最乐观的时候,滇王甚至已经收拾好行装,打算内附长安,做一个安乐王。
可惜……一切都毁了!
然而……
在现在,这个希望的曙光似乎再一次出现了。
常闻不知道,自己是该去拥抱它?还是远离它,以避免再一次受伤!
张越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忽然就抽泣起来的商人,微微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后世的人,是无论怎样也无法想象,在古代的诸夏民族的凝聚力究竟有多大?
他们甚至连写在历史书上的事实,也已经遗忘的差不多了。
在晚清,海外的华人华侨,曾经将自己辛苦积攒的所有积蓄捐献给革命党,支持革命。
在军阀混战的时候,同样是这些来自海外的华人华侨,在列强的压迫和歧视之中,省吃俭用,来支持他们觉得是希望的势力。
抗日战争时期,大批大批华人华侨归国参加抗战,将生命与热血献给他们脚下的热土。
在整个人类历史上来看,能有诸夏民族这样强大凝聚力的民族,也不过一两个而已。
毕竟,这是一延续了五千年,固执的认定自己是炎黄子孙,三王五帝后人的民族!
这是一个由血脉、文化、祖先、宗族为纽带联系在一起的民族!
漫长的历史上,涌现了无数可歌可泣的史诗。
无论是神州陆沉的黑暗岁月,还是中原强盛的帝国时代。
这个民族和它传承的文化,从未断绝!
像滇人这样,哪怕沦落异域,与中国断绝联系,也依然能记得自己祖先来历的事情,也不止发生过一两次。
只是很多时候,这些努力的想要与母国和母文化联系的群体,最终得到的是背叛和冷落。
于是,终于让他们心灰意冷。
譬如唐代的沙洲军民……
当然,滇人的情况和孤立无援,只能背水一战的沙洲军民不同。
他们现在还有机会和希望。
汉家也还有机会来改正错误。
什么禹贡无其图就不是中国之人?中国之土?
张越真的很想去找到第一个发明这种言论的渣渣,将他吊起来打屁股!
胡说八道!
根本就是胡言乱语!
这种人学术不精,道德败坏,三观不正,完全可以被开除出士大夫的行列!
应该被送去给杨教授治疗,好好矫正矫正!
中国,自古以来,难道不是那里有中国人,那里就是中国吗?
诸夏民族什么时候有地域限制了?
若真按照这些渣渣的说法,子孙后代还怎么玩自古以来啊?
“阁下莫要悲戚……”张越轻声劝慰着:“楚之先,文王之师也,在周为诸侯,周衰并地五千里……”
“滇人在本官看来,自是当为诸夏苗裔……”
“所以,本官希望阁下往后要自爱自重啊!”
常闻接过张越的手帕,拿起来擦了擦,然后,猛的就跪下来,问道:“贵人果真欲要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