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位乌孙昆莫心满意足的在奴隶们的搀扶下,坐到椅子上,让人抬着向前走去。
此刻,这浓雾中,密密麻麻的乌孙骑兵在行进着。
他们沿着草原的脉络,逐渐南下,抵近药杀水。
现在,他们距离贵山城只有三百里了。
在翁归靡看来,匈奴人因是绝对想不到,乌孙竟然敢冒着灭国的风险,撕毁两国盟约,首先翻脸!
而那位匈奴统帅所谓的左大将王远,更不过是一个旧日的汉校尉,碌碌无为之辈罢了,根本不足为患!
这从他愚蠢的拒绝贵山城的大宛人的请求,扬言必定要灭亡大宛,必定要夺取整个大宛的财富就能看出!
这个匈奴的统帅,脑子里全是水!
可惜……
翁归靡永远想不到,在此时,贵山城下,坐镇中军,布置指挥的人,早已经不是王远了。
将时间向前推两个月。
延和三年秋七月中,郁成城大屠杀后,汉鹰杨将军使使以告匈奴,要求匈奴约束自己,禁绝类似郁成城的屠杀,匈奴人在重压之下,被迫全盘接受汉家的条件,以屈辱性的姿态,用黄金、奴隶换取汉朝人的宽恕。
这个决定,自然不是王远能做的。
事实上,它是当时在私渠比鞮海的李陵亲自做出来的决断。
也只有他才能有这个魄力与资格,做出这样的决定。
尔后,李陵立刻率部从私渠比鞮海秘密自逐邪径经车师,回到焉奢。
八月初,李陵便率部赶到了王远大营之中。
但他的保密性做的非常好。
好到除了王远之外,几乎所有匈奴贵族与西域国王,都不知道,他们的主人,匈奴摄政王已经抵达。
自那以后,匈奴的行动与军事战略,皆是李陵通过王远布置的。
包括,拒绝贵山城贵族的出降。
更包括,在贵山城外的那一次诱敌围歼。
不是李陵,匈奴人哪个能指挥的了如此出色、缜密的作战?
若非李陵,以匈奴与西域诸国之间的配合程度,如何能有这样完美的表现?
只是,他做的非常隐蔽,一直在王远帅帐之中,潜藏在幕后,从不出面。
这不仅仅迷惑了他的所有对手。
更将匈奴人也都瞒在鼓里——包括他的内战对手们,那些单于们,至今都还以为,李陵依然在私渠比鞮海,图谋着明年开春后的进攻,图谋着与卫律的部队汇合。
“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圮地无舍,衢地交合,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李陵捧着一卷竹简,在油灯下细细的诵读者、揣摩着,良久叹道:“呜呼,张子重,真名将也,果英雄哉!这《孙子三十六章》真真让我大开眼界!”
“尤其是这一句‘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实乃至理名言,为将统兵者,若能知此,岂有不胜之理?!”
他说着,就将手里的书简,交给身旁的王远,道:“贤弟,你要多看看这书!”
“诺!”王远郑重的接过书简,拜道:“主公,您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呵呵……”李陵笑了起来:“夫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也,为求生求存,必得不择手段!”
“吾如是,贵山城中大宛人如是,乌孙人如是,那月氏人亦如是!”
“而吾,如今则正欲以贵山为饵,钓那乌孙、月氏之主力!”
“你可知……”李陵笑着对王远道:“若在平时,想要找到一个能聚集乌孙、月氏以及其他一切潜在的内部与外部敌人的机会有多难得吗?”
李陵站起来,走到王远身边,道:“这场战争,我在一开始就知道,仅仅打败、消灭大宛人是不够的!”
“甚至哪怕是打败、消灭乌孙人、月氏人、康居人也不够!”
“他们都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我们真正的敌人……是汉朝,是在居延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出兵的那位鹰杨将军!”
“幸好……”李陵感慨道:“或许是因为财政,或许是因为内政,那位鹰杨将军迄今未能下定决心……所以,我们还有机会,在他下定决心,干涉大宛战争前,结束这场战争!”
“以无可置疑的方式,断绝其干涉战争的可能性!”
“而欲如此,我们就必须,不仅仅打败和消灭大宛人的反抗,更要彻底的击败乌孙人、康居人、月氏人,甚至我们内部的某些人的抵抗,将他们的军队……”李陵伸出手,抽出自己的佩剑:“全部消灭!”
“这是唯一能让我军避免与汉交战的办法!”
王远听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知道,李陵说的是正确的。
目前,西域匈奴,甚至哪怕是整个匈奴加起来,也不是汉朝那位鹰杨将军的对手!
这可不是王远自甘堕落,而是事实!
现在,匈奴分裂严重,漠北直接出现了四方势力大乱斗。
而西域,匈奴也丢了整个天山北麓与白龙堆等要地,有生力量又被牵制分散。
错非是大宛人脑袋坏掉了,开罪汉朝,让匈奴抓到了机会。
王远知道,他与李陵以及整个西域匈奴唯一的下场,恐怕就是被汉人和他们的对手、敌人困死、饿死、穷死在西域。
而大宛战争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吃大宛人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