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屈氂面对刘进的咄咄逼人,只能是默然不语。
不是他不想反击,而是不能。
和太孙刚正面?!
而且是在天子面前?!
他可没有活腻歪!
要知道,老刘家是最记仇,同时也最小鸡肚肠的家族了。
这一点,作为刘氏宗室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刘家记仇,一记百年,非是说说而已。
不信的人,请去看看当初那些在历代先帝们潜邸时开罪了他们的家伙的凄惨下场!
任你三头六臂,无论是你才高八斗,名高天下。
拉清单的时候,谁都跑不掉!
哪怕是死了,也要殃及子孙,祸及宗族!
刘屈氂可一点都不想数十年后,他的子孙在他坟前悲鸣:惜乎,不能容于世也!
但刘进却并不想放过他,反而越加凌厉起来:“若以丞相之议,两千石有过,而法不能制,这天下,究竟是两千石的天下,还是汉家的天下?!”
“夫天下之治,首在得人,使贤者上,不肖者罢,使能者居,不能者去,令能佐民者升而残民者贬!”
“今鹰扬察河西郡治,访百姓之害,请罢不修职者,何罪之有?何过之有?!”
这一番凌厉的逼问,让刘屈氂只能低下头来,拜道:“殿下圣明,臣愚钝不肖,未能觉之……”
而整个大殿的气氛,更是一下子就诡异起来。
这时候,天子忽然笑了起来,道:“太孙、丞相,都退下吧……”
“不过是区区三个不修职不称职之两千石罢了,何必因为这等小人而坏朝堂气氛?”
“就这样吧……”他笑着吩咐:“尚书令、御史大夫……”
“臣在!”张安世恭身出列。
“臣谨闻陛下命……”御史大夫暴胜之出列拜道。
“诏下河西,准鹰杨将军所请,罢诸太守、郡尉,令遣送廷尉,交廷尉、御史大夫杂治之,有罪论罪!”
“诺!”群臣战战兢兢,俯首再拜,到了这个时候,看到天子这个态度,再见太孙的神色,谁还不知道,再刚下去,那么大家就得成为张苍、张释之、张相如那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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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散去,刘进也要离开,却被天子留了下来。
“太孙今日观群臣如何?”天子问道。
“蝇营狗苟,私欲熏心之辈!”刘进毫不避讳的答道。
这是他的心里话!
更是他在天子身边这些日子来所见所闻的真相!
天子听着,呵呵一笑,道:“太孙终究还是年轻了些,还是回去多想想,多看看……”
“天下无私?!那是圣人才有的境界!满朝文武,皆凡夫俗子罢了,私欲熏心,乃是彼辈本能而已!”
刘进听着,默不作声。
天子见了,也不以为意,因为他在刘进这个年纪,想法和刘进几乎差不多,所以他能理解。
于是,天子耐着性子,道:“朕今日教太孙一句话……”
“大人请训示……”刘进连忙拜道。
“亲眼所见,未必是真……”天子轻声说道,想起了当年栾大在他面前表演‘法术’的时候的场景……
“亲耳所闻,也未必是真……”天子双眼迷离,想起了当年他在南巡之时听到的所谓山呼万岁的事情。
“唯有权势……”天子握住了自己腰间的佩剑:“永远是真!”
刘进听着,似懂非懂。
天子见了,笑着道:“太孙啊,汝回去好好想想,仔细想想今天的事情……”
“若不明白,再来问朕,若是想明白了……”天子满眼慈爱的道:“就不必来与朕说了……做给朕看就行了!”
刘进却是糊涂了起来。
不是很明白他祖父为何将今天的事情与他说的那些话联系起来?
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他今天亲眼看到的那些事情呢?又亲耳听到了那些事情呢?
有他父亲太子刘据的近臣王阻他入殿……
有群臣联盟,有意为难他的大臣张毅……
更有丞相等人,说什么‘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
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像乱麻交叉在一起。
现在又听到祖父的暗示,刘进糊涂了起来。
他一直想着,念着这些事情,拜别了天子后,就在这建章宫中随处走动、思考着。
“王阻我……”他坐到蓬莱池畔的一个凉亭中,看着那渐渐萧瑟的湖面,神色慢慢的凝结起来,眉头渐渐锁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个发觉的奇怪的地方。
先前,他以为王与其他群臣是联合起来,想要做些什么事情的。
但现在想想,他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问题太多了,疑问太多了。
首先,王若真要拦他,便不会给他机会。
身为侍中,他完全可以下令封锁清凉殿附近,名正言顺的以‘天子御朝’的名义,让他这个太孙连靠近清凉殿都成为不可能。
所以……
“王在演戏?!”
“还是……他是故意如此做给孤看的?”
“但目的何在?动机何在?!”
刘进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王、赵充国、何易等人这样做的道理在那里?图谋的又是什么?!
还有丞相刘屈氂、卫将军李广利、御史大夫暴胜之、执金吾韩说、水衡都尉霍光等人,他们用着贾谊的理论,举着‘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的旗帜,企图何在?
刘进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