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久久,才难以置信地摇头道:“想不到苻登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孤真的是小看他了。此子不仅勇武过人,还懂得隐忍,收拢人心,甚至会利用权谋手段了,也好,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对付姚苌!”
尹纬平静地说道:“苻登本性残暴,即使可以一时占上风,我也并不看好他能打败我家主公,现在关中遭遇多年的战乱,残破不堪,民众渴望安定平静的生活,苻登在这个时候起兵,不得人心,所以,他必须要等你死了,才好打出为你报仇的大旗,以此争取尽量多的人支持。”
苻坚的眼中光芒闪闪:“所以姚苌就想着要我传他玉玺,或者是禅让于他,如此一来,就断了苻登的起兵理由,对不对?”
尹纬叹了口气:“不错,正是如此,天王,如果你主动地让权于我家主公,那就不存在报仇一说了,我家主公为了展现他的宽大仁义,也会让你活下来,就象你对待那些给你灭亡国家的君主一样。”
苻坚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断然不会让这羌贼的奸谋得逞,尹先生,你今天来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想提醒我自尽?为什么这样做?你这样既报答不了我,也是对你现在主公的背叛,毕竟,现在你是姚苌的部下。”
尹纬正色道:“贤臣择主而侍,跟随主公,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但我不觉得他是在这个乱世中能平天下的人,阴谋腹黑用得太多,必将遗祸子孙,我不能把家族的命运都押在他的身上,所以,我还要再在这个乱世中观察一阵,天王曾经仁义对待天下人,你不应该在国破后再受这种羞辱,让你能有尊严地自己选择自己的结局,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苻坚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很好,尹纬,你是聪明人,应该能有自己的未来,今天,就用我的人头,去成就你的功劳吧。下辈子若有缘,希望我们能真正成为朋友。”
他说着,转向了神像后面,一条三尺白绫,已经抄在了他的手上。
尹纬伏身于地,高声道:“恭送天王上路!”
他用了羌语,就连外面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苻诜泪流满面,大叫一声:“父王,儿臣先走一步!”说着,横剑于颈,猛地一拉,血流于注,而他的身体,也轰然倒地,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却选择了最标准最壮烈的军人死法,就连那些羌兵,也是黯然神伤,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天王,安心上路!”
紧接着,所有的羌军兵士都滚鞍下马,跪地痛哭,即使现在是敌人,但这些人全在苻坚治天下的时候受到过他的仁义,好处,现在听到苻坚将亡,又怎么不痛哭流涕,泪流满面呢?即使是那个带队大将吴忠,也是驻剑于地,两行眼泪长流,高声道:“天王,安心上路!”
白绫挂在了神社的大梁之上,苻坚踩着张夫人刚才踢倒的小马扎,把头伸进了那圈套之中,他扭头看了一眼张夫人和自己的两个女儿,她们的尸体,就这样悬在空中,随风晃悠着,长发盖住了她们的脸,免得吊死时的那种突睛吐舌的惨样让人看到,即使是死,身为女子,也不想形象太过难看。
苻坚心中感叹,在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幕幕往事,他仿佛看到了那一年,自己率军在长安城外大战桓温,策马突阵,勇冠三军,几万秦军齐声喊着自己的名字,那一刻,自己第一次感觉到了凌驾众人之上,受无数人膜拜的感觉。
画面一转,他又看到了自己手提着暴君苻生的首级,站在长安宫城的城头之上,对着城下黑压压的军士大声道:“暴君苻生,已被我等诛杀,放仗者一律不问!”成千上万的军民与百姓暴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几乎每个在苻生暴政下吓得大气都不敢透一口的这些军民,全都忘情地舞蹈起来,大吼道:“东海王(苻坚当时的王爵称号)万岁,东海王万岁!”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地成了一个帝王。
画面再转,苻坚仿佛看到了自己与王猛的第一次初遇,那是在两仪殿上,这个被当时的大臣,吕光之父,司隶校尉吕婆楼所举荐的乎猛,一边挠着身上的跳蚤,一边纵论古今,述说着治国平天下之道。
自己本以为又不过是一个汉人腐儒来求官,开始并没太在意,可没想到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臭气,跳蚤肉眼可见的人,嘴里却是一条条治国良策,句句直陈时弊,鞭辟入理,却又是有那么巧妙的应对之法,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点烛夜谈,直到拂晓鸡鸣,如是三天三夜,那个其貌不扬的汉人,形象变得如此高大,苻坚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激动地拉着王猛的手:“孤终得诸葛亮矣!”
画面再转,苻坚又看到了自己站在太极殿前的那个巨大的江山万里沙盘前,看着前秦的旗帜,插遍了关东,代北,甘凉,巴蜀,那一个个的强大敌国,在自己纵横天下的铁军面前,灰飞烟灭,他看到了自己在得意的大笑,而身后一身朝服的王猛却是一脸的忧虑,在一片群臣的恭贺中,他的声音低沉而特别:“陛下,这一切终将化为尘土,君之危,在国内,而非外敌!”
苻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仿佛看到了卧榻之上的王猛,已经快要说不出话了,却仍然拉着自己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道:“天王,万万,万万不可南征啊,你的,你的敌人是慕容垂,姚苌,请你…………”他说着,头突然一歪,就此气绝,而自己悲呼道:“景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