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置信,在今天这个连万元户都稀有的年代,居然自己的丈夫就是传说级别的大富翁?
这么一大笔钱,已经堪比许多中型国有厂家的资本了,根本不是“外快”两个字再能概括的了。
“这……这……真的都是你的?”
面对水清迷茫的追问,洪衍武却予以了纠正。
“不,严格来说,还是我和泉子两个人的。另外,你也别认为这都能变成现钱。经商的人手里其实没多少现金,像‘阿花’这样开厂的,挣的钱都投入到生产了。买设备材料,雇工人。像我们这些搞销售的,钱得用来打通一系列卡着你脖子的关系,大部分又都扎在货上了。俗话说的好,经商赚得是货,不是钱啊。”
“那……那也够了不得了。按过去的标准,你们俩就是资本家呀。那……那既然你们有这么大的生意,为什么自己不管,却要在‘北极熊’继续上班呢?是因为担心政策会变吗?”
看着水清不解的眼神,洪衍武又摇了摇头。
“不是担心政策的事儿。我确信,即使有波折,政策也会越来越好,越放越开。因为从上到下,所有的人都不想再过苦日子了。日子刚好点,怎么可能走回头路?”
“可赚钱虽然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但生活的内容却不能只是赚钱。我最大的生活目标就是和你好好地过一辈子,陪在家人的身边,让大家一起都幸福。”
“你来说说看,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在‘北极熊’呢?这里的领导、同事都那么好,还能天天和你在一起。在这儿上班既让家人放心,自己又心情愉快,再美好不过了。或许有一天我会从‘北极熊’离开,但那也一定是为了家庭的原因。”
“我告诉你,我父亲念念不忘的就是把我们洪家的老铺重张,这是他最大的遗憾。那么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满足他老人家这个愿望。不但要让他亲眼看见老铺重张,我还要经营的比以前还好。”
“所以,我和泉子跟‘张师傅’学手艺也是待在这里一个原因。是在为了这个目标努力。相反,这些如今特别赚钱的买卖,却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不过是帮我完成必要的资金积累手段而已。”
“至于现在赚到的这些钱,我总要花出去的。除了今后要贴在老铺上面,还有一些重要的事也需要用钱呢。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要做那些没有人愿意做的事,尽量把好东西给以后的人留下来。这个我没骗你。”
洪衍武的话水清当然毫不怀疑,单先生的书她已经见到了,马上就说。
“我相信你。我支持你。”
可也不知为何,虽然有这话,可她仍旧面带忧虑。
而且随后竟默默的叹了口气。
这下轮到洪衍武不解了,他搂紧了水清。
“清儿,你还在担心什么啊?如果我哪儿做的让你不高兴了,你就说出来好不好?我实在看不了你不开心的样子。”
没想到水清却说,“不是你的问题,主要是我自己的心理一直还调整不过来。”
“说实话,今天吃过这顿饭,接触到你的这些事。我就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经商真难。不光难在经营上,难在算计上,也难在了选择上。”
“像你们和‘高第街’那些商家的矛盾,好像谁都有道理,好像谁又都有点不对。席间,大家伙也都没有准主意,一人一个说法。要让我想,怎么都为难。也就是你,面对这么大的事儿,还稳如泰山,心有成算的。”
“还有你那两个自己办厂兄弟。你罚他们那么狠,我当时吓了一跳,眼瞅着大家也都慌神了。都怕你们吵闹起来。可没想到最后是这种结果,你不但让他们都心甘情愿认了错,还替自己增加了助力。”
“这就让我想起你曾说过的话,‘人世间的为难,正在于情和理产生了矛盾,难以调和’。甚至于我现在看,恐怕在经商这件事上,还要加上面子和利益。你就凭自己,居然能把这四样处理得这么好,难能他们大家都服气,尊重你。”
“要照我看,以你的水平恐怕就是管咱们‘北极熊’那样的国营大厂也不再话下。真让你来管,没准咱们郭书记和杨厂长都比不上你呢。你待在大食堂,实在是屈才了。”
“可话说回来,正因为如此,这些事又有多么的累人呀。不光是身体的累,更累脑子,累心。你得操心多少人的事儿啊?我不能不心疼你,所以才会觉得难受。可那么多人得靠你吃挣钱,我又不能让你不管他们……我……我又帮不上你一点忙,只……只会花你的钱……”
水清的话把洪衍武深深的感动了。
他再次想起了那句话,“真正关心你的人,从不在乎你飞得多高多远,只在乎你飞得累不累”。
于是从内心突然生出难以割舍的依恋。
这种依恋的深重,足以让他甘愿赴汤蹈火,付出一切。
他紧紧地搂抱住了他的妻子,体味着这种他曾以为自己绝不会得到的幸福。
连房间的门铃响了都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