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哥,千万别。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是不能要你东西的。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这也不是几件衣服,借个录音机听几天的事儿了。总之,你不要勉强我,那我今后才敢再跟你出来吃饭,一块儿玩。你懂我意思吗?”
只是这话一说,洪衍武倒真的糊涂了,他特坦率地拨楞脑袋。
“不懂。你这话我真不明白。现在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啊?我们还住一院儿,我们还把你当妹妹?怎么给你买点东西就不行了……”
忽然间他又一拍脑门。
“哎,你是不是追求进步呢?难道要入党啦?你是怕这事儿传出去,影响前程……哎,别人的东西你不收是对的,但我给的可没必要。你还信不过我呀?”
而听他这么说,苏绣终于一个忍不住“噗嗤”乐了。
“小武哥,你可真能瞎想。我可没那觉悟,连想都没想过。”
跟着又转了转眼睛,这才诚恳地解释。
“这么说吧。小武哥,泉子哥,你们对我真的特别好。我忘不了我和小茹从小是靠你们保护,才没受过欺负。我也忘不了小茹如果有什么好东西,我总能分到一份,有的时候,甚至我还排在她前面。”
“还有你们托关系、搭人情,为我哥,为我找到的好工作,这些我都会永远记着。所以你们根本不用怀疑,我是打心里把你们当成自己亲哥哥的。可正因如此,我格外珍惜咱们的情分,才更不愿意收你们东西,不愿意咱们的感情变成一种俗气的交易。”
“过去我小,不挣钱也不懂事,白沾你们的便宜,心里没什么过不去的。但现在我大了,是已经拿工资的成人了,连工作都是你们帮我找的。如果要再那样,那我成什么人了?我当然喜欢这些礼物。可收了我心里也会不舒服,那样我就会看不起自己,就会睡不好觉吃不下饭。”
“另外,我也绝对不是在顾虑什么,怕什么。因为咱们本来就没什么亏心的,干的都是合理合法的事儿,就是别人知道,也不能说我就是贪污受贿。可问题是,一上班挣钱,我忽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yù_wàng是无止境的,我得把yù_wàng控制在自己的工资范围里才是正常的。”
“所以我只能要自己劳动所得的东西。否则贪心一起,什么是头儿啊?有了一就想二,有二就想三,那还有个完吗?我爸从小就告诉我,坏毛病千万不能惯着,否则是会小苍蝇变大象的。我可不想变成个贪财的坏人。”
“我知道可能你们都觉得我傻,不过一个人不可能限制住另一个人怎么想,我不怕你们笑话我。你们也尽管放心,反正无论怎么样,有事我还会帮你们的。今后如果要用得着我的时候,你们尽管言语一声。只要政策允许,力所能及,我保证随叫随到,一定效劳。我只求你们一件事,咱们之间永远都是纯纯粹粹的好不好?我这么说,你们不会生气吧?”
三个大老爷们彻底听傻了。
他们是真没想到苏绣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无不感觉到自己今天被这个小丫头教育了一顿。
偏偏这种令人泄气的打击,是那么地准确,那么的触及灵魂。
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发自内心深处地感到,自己似乎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大。反倒是成了水井里头的蛤蟆,竟把别人看扁了。
确实,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变得世俗化的。有些人总会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坚持,虽然这样的人不多,可他们的身边确实存在着。
也幸好有这样的人,这个世俗的世界才会有一线光亮,还能找到一些激励人心的希望。
于是就在苏绣去卫生间洗脸的间隔里。洪衍武不禁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嘿,亏我还把人家当孩子呢。谁想这丫头,她还真长大了。就这番话,干净利落脆,彻底把我灭了,我都没法反驳,因为越说就越会显出自几个儿的毛病来。”
“瞧瞧,这就是咱京城的姑娘啊,别看平时不着四六的,嘻嘻哈哈的,看似好糊弄,现实生活中却相当独立。”
“也别看她平时有点蛮横有点任性,喜欢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可你看她说的话、做的事吧,嘿,不但有礼有面,还透着点仗义。”
“可这不行啊。现在她没事了,这倒成了我亏心了。该我睡不踏实了……”
心不在焉的听着洪衍武的絮叨,宋国甫忽然有了一种奇妙又激动领悟,使得他望着苏绣离去的方向出了神。
过去,他一直都不懂得什么叫好姑娘,以为就是漂亮、温柔、有文化,但现在突然间明白了。
像苏绣这样的,那才叫真正的好姑娘。
因为她无论帮了你多大的忙,都总有办法叫你觉得不必为她做什么。
而等你一旦真的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就会感到由衷的亏心,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为她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