汎秀不觉莞尔,右手四指轻敲在桌面上:“佑光殿博学多识,汎秀佩服。其实相人之术,汎秀一无所知,所谓相人,不如相势。”
“势?”佑光剑眉微扬。
“说句僭越之言,佑光殿以为故左府(足利义晴)比之当今公方如何?”
“呵呵……”佑光爽朗一笑,“故左府激奋半生,慷慨壮烈,然而当今公方,英武更胜,返京不过数年,即可整齐洛北局势。”
“非但英武更胜,亦是武运昌隆。”汎秀接道,“幕府所患,无非阿波三好以下犯上,近江六角尾大不掉。然而如今……”汎秀止住不说,转而望着佑光。
“三好四柱浑然一体,固然可怕,然而权力散于诸多分家,终究是取祸之道。更何况蛇蝎之士环伺于前。六角左京(义贤)智谋不逊其父,然而少主弹正心胸狭窄,目光短浅,近江佐佐木氏,或许就会折于此人手中。”现下六角氏尚是幕府联之对抗三好的盟友,佑光的言论倒是肆意胆大。
“三好、六角之后,无人再能专美近畿。如此佑光殿身为幕臣,亦是大有可为。”汎秀顺着对方的意思臆测了几句,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共饮。
来自后世的记忆,让汎秀很明确地知道,这位剑豪将军,最终被三好三人众弑杀,振兴幕府的愿望,也只成为空谈——不过这种话,总是不能公开说出来的。
再聊下去,不由又回到剑术的话题上。
“今天原本是与一位好友相约的。”佑光突然说道,脸上颇有些得意之色,看来这位好友定然是出类拔萃之人,“同是因剑结识,汎秀殿不妨同去?”
这就是沼田佑光刻意接近的意图了?莫非是一些京都的势力,希望与织田家扯上关系?
“如此……”汎秀不置可否,只待对方解释。
“这位朋友一直希望见识京八流的剑道,只是无缘拜望幕府剑术师范吉冈大人,汎秀殿此去,他想必也是乐见的。”佑光又补充道。
“如此的话,倒是却之不恭了。”
京都虽然破败,却依旧藏着许多蛰伏的势力,若不见识一番,此次京都之行未免可惜。何况对方是身份确实的幕臣,自己又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士,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佑光闻言大悦,留下酒钱即拉着汎秀匆匆出门。
出门之后,一路向南,穿过了闹市,停在一座偏鄙的寺庙门前。佑光似已是此间熟客,将将踏入就有小和尚前来伺候,佑光也不客气,吩咐这个小僧在前面带路。
“莫非佑光殿的好友,乃是世外高僧?”
以寺庙作为正式会见的场合,是这个时代的普遍习惯。
“汎秀殿请进!”佑光笑而不答,只示意汎秀先行。
随着小和尚进入偏殿,却听见熟悉的和歌声。
看来这位剑士除去武技之外,更是喜爱风雅的文化人啊。汎秀侧首看了一眼,佑光趋身上前,向内殿轻声喊道:
“藏人佐,佑光又来叨扰了!”
偏厢正中,身着淡蓝色武士服的瘦小武士闻言抬头,露出胸前长剑梅钵的家纹(九州相良家的家纹)。武士对面坐着一位穿着僧袍,手持念珠的和尚,侧向看去,大约是三十出头的中年,身材颀长,面目清秀。和尚身旁是个须发半白的黑衣男人,神情有些委顿。
“我正在酝酿格律,却被上野助一言打断,实在有伤风雅,不能不恼怒啊。”汎秀还在观望,那个瘦小的武士已然起身,佯作愤懑,他的嗓门,倒是与身形全不相符。
“论及剑术自然是你藏人佐胜出,但若谈及风雅,却恐怕只能屈居人后了。”佑光指着身后的汎秀,“藏人佐可知我今日所请到的这位是何许人?”
“贵殿……”被叫做藏人佐的武士这才上前,对着汎秀施礼问到。
“这位便是尾张平手监物殿的公子,平手甚左卫门。”
汎秀眉间闪过一丝尴尬,尾张也就罢了,京都的生人面前,也称呼自己为“监物殿的公子”,倒像是借助父亲大名四处招摇撞骗的纨绔二世祖了。此番心思,自然不露声色,只是上前一揖:“在下尾张织田家平手汎秀。”
藏人佐原是笑颜,见了生人,却突然换了一副不见悲喜的面孔,正身施礼:“在下丸目长惠!”
丸目长惠?就是那个战国著名的剑豪么?居然是如此瘦小的武士,一眼望去,只像是市井小民的装扮,丝毫觉察不出高人
“藏人佐乃是是肥后相良氏家臣,同我一样为寻剑道真谛,才周游至此。”
又一个为剑道而奔波的人?只怕背后亦不乏家中人事牵扯的原因吧?汎秀抬头看了佑光一眼,却只见对方眼含深意,于是了然于心。
藏人佐轻轻冷笑一声,又看了看汎秀,却是毫不避讳地开口道:“丸目长惠被主君驱逐,皆因开罪少主之故,上野助又何须为我掩饰呢?”
佑光扫视汎秀一眼,面露窘色,汎秀见状,连忙引开话题。
“不知这位大师……”汎秀朝向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和尚问道。
“贫僧朝山日乘。”和尚合十答道,并未像汎秀所想那样说话之前都要念一句佛偈。
“朝山日乘?”
汎秀只记得此人是日莲宗的领袖,在信长上洛之后效力于织田家,成为著名的外交僧人,如今却只在如此偏鄙的小庙当中。
历史上的朝山日乘,代表尼子家向朝廷供奉了皇居的修理费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