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一生都坚信只要恪守祖宗规矩,一切都按照法度办事,就能天下太平,万民乐业……可做了多年的官,老夫才明白,有些时候,规矩是害人的东西!”
包拯苦笑道:“说来惭愧,当初太祖皇帝为了礼遇士人,赏赐田亩土地,准许携带货物,初衷是让士人可以丰衣足食,不必为柴米油盐发愁,一心效忠朝廷,尽忠职守。在立国之初,诚然如此,是无数官吏尽心竭力,恢复经济,安抚民生,始有物阜民丰,安居乐业。然则几十年之后,太祖皇帝照顾士人之举,却变成了他们手中的特权,巧立名目,兼并田产,大举贩运货物,从南到北,携带十几船货,比比皆是。朝廷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收不到一个铜子!”
包拯管过三司,深有体会,他痛苦道:“士人因为不纳税,他们大肆贩运货物,这些东西就比普通商人的便宜,结果拿到市面上出售,又把普通商人挤垮了,他们不纳税不说,还毁了原有的纳税商户,田产兼并,也是如此,这帮人肆无忌惮,弄得朝廷府库空虚,国家疲弱不堪。”
“老夫几次整治,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原因何在啊?就是因为他们顶着祖制的名头,跟你胡搅蛮缠,老夫又不能直接处置他们,最多送到刑部论罪,一个案子,在刑部拖几个月,甚至几年,都很正常,而且往往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能降sān_jí,已经算是极限了,要不了多久,这帮人又能恢复原职,继续大肆捞钱,更加猖狂,无所顾忌!”
包拯意味深长叹口气,“老夫做官这么多年,终于明白了,凡事要按照规矩来,不然天下就会大乱,可事事都按照规矩,走流程,各级衙门精力有限,官员每天能处置的事情就那么多,不管有多旺盛的精力,也不可能不眠不休。比如每年有一百个人犯错,结果你只能处置10个,剩下的就逍遥法外了。”
“老夫当年曾经以为秦法严苛,不近人情,可后来在开封府任上,老夫才知道,以各种案件来说,杀人抢掠,十个里面,只能破获一两个,就算是干吏了。经年积压的案子,不计其数,多如牛毛。故此每次破案之后,必须严刑峻法,狠狠处置,杀头,腰斩,甚至是灭九族,非如此,不能震慑人心,减少犯法!”
包拯说着他的心得体会,王宁安认真听着,频频点头。
老相公说的太有道理了,很多人都觉得古代刑罚残酷,没错,的确是很残酷,但是也必须清楚,在没有血型、没有指纹、没有dna、没有监控的时代,多天才的人物,能找到真凶?
一般的破案率只有百分之十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刑讯逼供?怎么可能不严刑峻法?
诚然,杀头腰斩,未必能震慑所有人,但至少比轻忽纵容要好?
包拯和王宁安说了很多。
老相公告诉王宁安,他知道规矩重要,可是也清楚,必要的时候,必须不守规矩!
而想要不守规矩,就必须有足够的实力,谁敢胡来,就掀桌子!
要维护正道,维护公义,不能光看合不合规矩,还要看结果!
包拯的这番话,可给了王宁安很大启示,老相公说的不就是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之争吗?
后世之人,或许真该惭愧一下,他们的眼光竟然比不上包大人通透。
“二郎,当初你在沧州的时候,就善于积攒力量,办弓箭社,招募部曲,豢养效用士……老夫一度怀疑过你……不过这么多年来,你没有滥用手上的力量,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你有这些实力,又如何收复幽州,如何推动变法,如何中兴大宋?”
说到这里,包拯充满了勉励和希望。
“二郎,你是大宋最有权势的臣子,太子又言听计从,尊敬有加。你日后要不忘初心,用好自己手里的实力。看不惯的规矩就改,有错的人就处置,不用客气……但是,为人为官,务须把良心摆正,以老夫观之,大宋远远没到无药可救的时候,所以……二郎,做一个中兴名臣,彪炳千古,也就够了,你说是不是?”
包拯的话,可算是掏心掏肺了。
王宁安抓着老相公的手,用力点头,他的眼圈是湿润的。理解万岁,包拯的解读,正好戳中了王宁安的心。
他这些年拼命培植势力,拉拢盟友,许多人都以为他心怀叵测,想要取而代之。殊不知,王宁安要做的不过是改变一些不合适的东西而已!
他若是没有这些势力,谁会听他的?又能做成什么事情?
包老相公真是他的知己啊!
“请放心,我绝不会违背自己的良知!”
王宁安轻笑道:“老相公,说了这么多朝政,你老有没有家事要交代?”
包拯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老夫没有儿子,只有几个侄子,他们耕读传家也好,入仕为官也好,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许贪墨,不许侵占,不许害民,不许误国……只要违反了一条家规,立刻逐出包氏一门,绝不容情!”
好一个铁面无私的包大人!
真是让人佩服地五体投地。
王宁安又陪了老相公一会儿,就退出了病房。
说了这么多话,当天晚上,包拯又昏迷了,而且摔伤的地方,迁延难愈,淤血肿胀,腿变得和水桶相仿。
钱乙有心下刀,可是包拯身体太差,可不处置,也持续不了多久。
包夫人也不知道该如何下决断,到了第二天,赵祯坐不住了,他亲自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