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书贵对牛兰喜被大学校门拒之门外的事耿耿于怀。按理说,自己的女儿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举家欢腾,人来人往道喜祝贺,就够他忙活的了,可他一想到牛兰喜的事心里就疙疙瘩瘩。至于村里婆娘们有关牛长江阻挠牛兰喜上大学的传言,牛书贵半信半疑。不过,每当他想起上些年和牛长江因为超生闹的那一场场闹剧,所有的不愉快,心里就开始相信婆娘们的话,相信无风不起浪的说法。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牛长江做得未免太过分。牛家庄谁不知道,牛兰喜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他为了实现大学的梦想,既要完成学业,还要回家照顾半傻不精的老娘,既要下地劳动,还要挑灯夜战备考。和牛长江在一起时,牛书贵几次都话到嘴边,却又欲言又止。这个多年来牛家庄的领袖人物,在村人们心里都或多或少的埋藏着一些抱怨和不满,但没有一个人和他扯破脸皮大吵大闹。作为村干部,大概有一半以上的拥护者,就算是在村里站得住脚的干部。牛长江就属于这一类。但村人们欣赏他的不贪不沾。这一点,牛书贵从不表态。
牛爱莉入学的头一天晚上,是牛家庄最沸腾的夜晚。电影队早早的就在村东大礼堂前拉起了银幕,孩子们小鱼一样欢呼跳跃着,在忙碌的大人身边钻来钻去。牛书贵的院里院外,灯火通明,收拾得干干净净,摆满了酒席桌椅,只留出一个狭窄的过道。掌勺的是村里红白理事会的大厨牛阳,这个从小就结缘于红案的小伙子近几年跑到大城市在大酒店当上了厨师长,听说初中时的同学牛爱莉考上了大学,就专程赶回家,在一堆杯盘蒸碗中忙得大汗淋漓。
赵四穿一件白衬衫右臂夹一皮包走进大门的时候,牛书贵正在搀扶着八爷在一个圆桌的上座上落了座。八爷看上去衰老了许多,他的右手里常常抓着一块白色的手帕,随时擦着鼻涕口水。但精神依然矍铄,他落座时没有忘记向周围跟他打招呼的村人们摆手致意。赵四被牛书贵引到屋里坐下,但他又好像心事重重的四处张望,牛书贵递给他的一根烟没抽上几口,就示意让牛书贵借一步说话,他们一前一后走到大门外的一棵泡桐树下,不知说了些什么,从衣袋里便掏出一张人民币往牛书贵衣袋里塞,他们推让了一阵儿,牛书贵把钱收好,执意要拽着赵四回家,赵四终于妥协了,跟着牛书贵又坐在了席间。
赵四这个名字,在牛家庄也是极为熟悉的。村里新建的民房没有一家不是他盖的。最近几年赵四买卖的发展壮大,身体渐渐富态的赵四形象上大有改观。几年前那个土头土脑的年轻黑小伙,现在吃的又白又胖。他的到场给牛书贵的庆贺宴席增添了无尽地光彩和档次。牛家庄唯一被赵四欣赏的只有牛书贵,因为他们的雇佣关系赵四在牛家庄承包了许多民房工程。按现在赵四的规模尽管已经看不上一两栋民房的小活,可作为刚刚填饱肚子的农民来说,能盖起房修起屋的户属于村里经济上等的富裕户,盖屋依然是农民多年来汗水劳动积攒之后倾囊而出,最宏大的工程。女儿自然好说,有嫁妆有陪送脸上自然就有笑容。而儿子就另当别论,从相亲到成为准儿媳娶进门,整个过程都需要用一根线穿起来的,而这根线都是一吊一吊的真金白银。这还排除攀比的因素,所以,老百姓靠面朝黄土背朝天积攒下几个钱都是穿在肋骨上,像吃糖葫芦一样,一个一个揪着花的。眼下,万元户成为每家每户为之而奋斗的目标。
婆娘们前来道贺的都被胖老婆让进里屋炕头上的方桌上,上面的盘子里摆了瓜子糖块。牛群家刚坐下,牛六家也随后来了,胖老婆喊爱莉倒水,连喊了几声也听不到回声。刚才还在跟前,一会儿却见不着她的影子。酒菜陆续端上桌来,凡来的婆娘们没有一个人坐下来,都跟着张罗着端菜,胖老婆张望着,还是不见爱莉回来,她心急如焚自语道:“这孩子,都上菜了,也不过来陪婶子们说说话,又跑哪里去了。”婆娘们笑着搭讪道:“跑吧,赶紧跑,再不看看牛家庄这土坷垃块,苞米苗,这破屋破院的,等以后进了城,成了城里人,就忘了咱这土里土气的庄户人家喽。”
“谁忘本,咱莉莉也不是会忘本,咱牛家庄就出了这么一个女秀才,是全村人的宝贝啊,全靠她为咱村带来福气呢。”
正说笑着,牛爱莉搀着一个老太太走上门台,她低着头耐心的看着老太太慢慢地抬起三寸金莲,再慢慢的落在门里的地面上。然后抬起头,冲大家笑笑。原来爱莉去请村里的独身老婆婆去了,好说歹说才把她叫了来。从婆娘们的目光中爱莉似乎看到了异样的眼神,她们对这个过去政治风云中风雨飘摇的地主婆从来没向牛爱莉这么待见过她,平日里胡同里走个碰面能打声招呼也算是给足她面子了,因为在她们的心里依然抹不去历史的阴影,认为这个老婆婆的男人是罪大恶极,她也就罪不可恕,同等条件下决不能可怜施舍的那种。牛爱莉不管那些,她对于这个老婆婆特殊的情感不仅仅是因为跟她学了剪窗花,她从她的人生道路上体会到了一种艰辛,一种人本身具有的那种坎坷经历下的顽强。就像自己从未谋过面至今还下落不明的姑奶奶,要抱怨的话,就抱怨那个年代造就了她们,她们在那个年代中才有了太多的变数和人生。安顿下老婆婆坐下的牛爱莉给她倒了一杯茶,示意她慢慢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