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及至走了一段路程了,那崇王老爷陡然大叫着要下人将刚才赵凌风的句子记下来,“回头给娘娘定夺”,这下才将一众老小都给镇住了。到了其他景致前,赵凌风依然推三阻四,最后开口,可是每一句,都不见得比前语句差了,这下可把众人都给吓住了,心想这么一个年轻的,连考举人都嫌年龄不够的小王爷,居然如此能耐?他要是去考功名,那岂不是随手就能得个进士出来?这时候,众人看真王的眼神,已经变了味道。
而那翰林院的老祭酒,那是一个爱诗书到了痴狂地步的执拗人物,他担任祭酒一职可不是因为官面文章做得好,仅仅是因为真材实料,离了他整个翰林院不免被天下文人笑话了,本身未必就是个喜欢蝇营狗苟,阿谀奉承的家伙。他虽然一把老骨头了,却是个博闻强识的猛人,不用纸笔,便将赵凌风的每一句都记下来,细细品味,骇然发现那竟然是半兽乐府诗,他才不信赵凌风之前没有什么准备,便不顾老脸(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丢脸,毕竟赵凌风现任真王,等级比他高)趁着赵玉衡在那里搜肠刮肚,手舞足蹈的时候,悄悄请教了,将赵凌风从进门的第一道景物起所有暗自揣摩出来的词句都统统讨教来,合并起来一揣摩,不得了,那绝对是一首精致的乐府名诗,而且和每一处的景物都神魂结合,最恰当不过,这份功力,已经不是天赋异禀能够解释的了,说起来,就是老祭酒自己,也就这等造诣,再高了也指望不上了,想想赵凌风不过十六岁年纪,比起赵玉衡还小四岁呢,就如此厉害,若是将来一心文法,肯定远远比什么十斗才,尹山峦的成就高了。想到这里,老祭酒也不禁感叹,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斗才那小子,到底摊上了个什么徒弟呀!
赵凌风一出手,就将崇王原本的好心情碎了个彻彻底底,所谓珠玉在前,后进之人难免畏手畏脚,赵玉衡本身就是个半瓶醋一样的角色,认真说来连美王世子这种真正拿着举人招牌到处晃荡的正规科班出身的家伙都不如,面对赵凌风无形之中的步步紧逼,更是慌了手脚,频频出错,最后干脆杜撰起来,甚至连“腋下香风情郎醉”这样的浓词艳句都出来了,这一下,不仅让宾客们哗然,也让崇王老爷勃然大怒,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好在这个时候,恰好到了中午,甄老太君派人传话,宴会即将开始,那一直养在王府中的戏班子也准备登台献艺了,这才解了围,众人便一道去了戏台子对面的凉棚里面,那里,早已备上许多桌椅,一盘盘精致的菜肴都各就各位了,只等着这个帝国的栋梁之才们享用了。
银尘随着赵凌风入座,崇王府的丫鬟们上前来,轮流斟酒倒茶地伺候着,眼见大戏开演,银尘就是自己省下钱不去请那流浪戏班子,也一样地听一场无聊的咿咿呀呀的大戏,想来这一遭,居然免不了。
此时甄老太君坐了上首位置,镇山佛陀一样,让崇王瞬间没有了任何火气,赵玉衡得了老太君这座大靠山,猛然间仿佛猿猴出了笼子一般,上蹿下跳起来,将宾客中几乎所有和他年纪相仿的人都吸引过去,聚成一推,仿佛地下传销组织聚会一样咕咕叨叨起来,银尘只是远远坐着淡淡看了那位二世子一眼,就没了回应。他倒是觉得那位二世子长得比赵凌风还fēng_liú倜傥,俊俏多情,可是空有靳秀皮囊,腹内原来草莽。聚拢了这么多世家子弟,所谈论的不过是青楼里的姑娘,还有什么《牡丹》《西厢》之类,银尘没有兴趣知道这些,便自己顾着自己,淡淡地吃饭看戏,不提。
银尘这边便是如此荒废了半日光景,却说另外一边,潇湘馆中的林绚尘,从昨晚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就做了许多怪梦,既不凶恶恐怖,也不是什么美妙春梦,到了鸡鸣之时,才慢慢醒转过来,却不肯睁开眼睛。
她不愿意睁开眼睛看这个讨人嫌的世界,她的心中充斥着孤苦伶仃和混沌悲惨的情绪。她感到孤独,感到愤怒感到揪心的痛苦,这种难熬的感觉,终于在这个时候,达到了自父母远去,投入崇王府以来的最大值。
她甚至有点想死。
嫁妆没了,代表她不能外嫁,也代表着的父母留给她的最后一丝念想也就此断绝。她被迫在猝不及防的惊恐之中,和父母,和银尘哥哥做最后的永诀。她是郡主,她是七代书香门第的女儿,她是崇王府里最得宠的小女孩,她无论如何,做不出如同姑姑那样离经叛道,给家族蒙羞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如今是林家最后一个人了,林家的荣辱,其实都在于自己的一言一行之中,她若做了像姑姑那样的事情,那岂不是让地下有知的父母,祖宗,一起蒙羞含辱么?她不能够做出那种事情,《西厢记》也好,其他什么也罢,那些情节不过是能在脑子里幻想一下而已,她,至少如今的她,万难做出那样的丑事来的。
林绚尘已经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她再也不是万尸包围中那个毫无防备甚至鲜有什么心机的小女孩,她再也不是那个在黑天老怪的死亡威胁下抓救命稻草一样和银尘哥哥私定终身的无知小丫头了。总角之宴,天真烂漫,却总也不过玩笑一场,镜花水月一般,就算她的心里还抱着对银尘哥哥的忠贞,可是残酷的现实,却连她对而哥哥赵玉衡的忠贞都不容忍。
王雨柔的话,深深地伤到了她。
她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