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山峦没有说别的,没有说明自己为何“死而复生”,没有说关于风波亭的只言片语,只将这种存在于老百姓心中的朦胧的崇拜感,清晰地点了出来,并且给了一个非常令人信服的理由:
“……如无大国护佑,便无小民尊严,国破家何存?今日奴儿可以凌辱皇室宗亲,他日便可凌辱天下百姓,国者,防也,内稳秩序,外争民权,是为天道。今枢机拱手让人,社稷蒙羞含辱,天下有识之士,自当奋起,为家乡父老,博得最后一丝做人之尊严,天伦之持守!……”
是啊,今日建州奴儿可以索要皇室宗亲的女孩们,那么他日,他们就可以用无敌铁骑掳掠走天下百姓家的所有女孩,一起填入那无底洞般的天邪熔炉。社稷之重尚不能保,升斗小民如何自立?尹山峦这篇赶在赵光怡,十斗才之前法波的檄文,真正将一把火,在整个南方帝国的臣民心中点燃了。
江湖之上,魔道昌楼,正道衰微,可是何为正?何为魔?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论正道之义理,还是魔道之利益,都在建州奴儿索要皇室宗亲女子之时,都在飞燕城里魔气腾起的瞬间,被极大地损害了。魔道之人虽然蝇营狗苟,可那也是有脾气的!建州的奴才道都欺负到了自己头上了,都马上就要将自己的家人绑去做祭品,生性狠辣喜欢滥杀无辜随意牺牲他人利益乃至生命的魔道们,难道还不会跳起来反抗么?
因此这样一篇名为悲歌的檄文的第一重功用,就是将魔道人士的怒火点起,无论是自立山头的黑山庄,还是在南国有着根深蒂固的利益基础的魔威阁,抑或血魔宗,红魔门,蓝魔殿,狂剑道,万妖门等等一切大大小小的魔道全部发动起来,各自勾连团结,组成大大小小的义军,这些江湖义军们没有和皂衣腐朽不堪的南国朝廷军兵瞎纠缠,直接就冲着潘兴疾驰而去,这些过江枪龙和地头毒蛇们的手段那绝对是惊天地泣鬼神,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在潘兴城周围,飞燕城周围还有北国的腹地之中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义军,这些义军的起兵时间,甚至早于赵光怡的行动时间。
魔道们的动作,比真王更快,虽然他们面对建州奴儿的铁骑依然没有正面抗击的力量,可是行高手刺杀之事,或者袭扰粮库兵库之内剑走偏锋的兵法,却是手到擒来,严重缺乏民间力量配合的建州奴儿,守住了这里,丢了那里,镇压了这一波,失陷了那一波,总之疲于奔命,而且还要加强姑苏城方向的防守,因为就在这篇檄文流传开来的同时,寒山寺的般若令,也在江湖上传开了。
而尹山峦的檄文真正厉害的地方,是将天下书生,彻底唤醒了。
“书生何用?”这是千年文明以来一直没有解答的问题,有人说读书为了荣耀,有人说读书为了求财,有人说读书为了获得权势,有人说读书为了改变出身。这些其实都说明了一个道路,那就是读书为了做官。
千年以来,“学而优则仕”的制度之下,培养出大批的读书人,却只有甚少一部分才能踏上仕途,绝大多数的人,都在赶考之中潦倒一生,于是那些当不了官的人,那些潦倒书生,就渐渐产生了一个疑问:“若不幸落榜,书生何用?”
在统治者们有意无意的影响下,大部分的书生认为“无用”,寒窗十载,潦倒一生,满腹诗书,不过一场空,不能登科,一切都是虚无,仿佛自己数十年凿壁借光,捕萤映雪,悬梁椎骨都是白费力气,年轻时志得意满,自视甚高,老大时才知虚度此生,意志消沉,于是大多中年书生,投身腐儒,贬身为奴,为了一口糙米饭,活生生将原本能够踏上科举道路的青白自由身,弄成了永世低人一等的奴才命,其中的痛苦屈辱,又有几人知?
而这一首悲歌之中,尹山峦给出了答案。
“读书人,为天下人请命!”
书生不是只能写会画就是书生,而是比普通人更有思想,更容易了解人间疾苦并发之于声,甚至必要时仗剑执言的义士,才是书生!
天下读书人,共用一根傲骨。那并非什么“万般皆下品”的行业歧视,而是国难当头之时,挺身而出的勇气,拒绝下跪的硬气,以及为天下人奔走呼号的自觉。读书人手中的笔,理当比刀剑更锋利,读书人心中的国,理当永不言弃。“……沉浮半生又何妨?身份低微又何妨?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尹山峦的刀锋之笔,也就在这一天刺醒了天下人,至少刺括那些在翰林院里听了银尘的些许课程的太学生们的天下书生,这一日才幡然醒悟,原来读书,只是为了做个正道而已,原来正道并非在魔道之外,而是在自己的心中。
是啊!“舍生取义”四字面前,没有高低贵贱,只有伟大与否。“亡国奴”三字当头,人人皆可叛国求荣,可天下又有谁能背叛自己的血统,肤色和习俗?
血统面前,无人可以撒谎。亡国了,你将自己当成新国家的公民,人家征服者只拿你当畜生!!
否则,靠着建州奴儿的包衣御林军维持住天下正统的应天府朝廷,为何还要献上自家妻女?
否则,天邪寺的祭坛上,为何只有南国女子在痛苦挣扎?
这世间从来不缺侵蚀正义的黑暗势力,缺的,只有正义发出的声音!而这声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