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席之前,太皇太后便派人私下通知他,今晚会有快马从平城运送公文过来。皇帝处理公事时,一向喜欢安静,必定会到灵泉行宫东面的怡煦阁书房去读公文,等处理完公事,才会返回鸿蒙阁歇息。那里有一段曲折僻静的小路,被树木遮蔽,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可郁久闾氏予成还是有些犹豫,即使大魏划出一片草场,要是没有实力牢牢占据,迟早还是会变成别人的盘中餐。来的路上,他已经见到了大魏的士兵,个个刀刃锋利光亮,目光炯炯如虎豹一般。要是贸然出手没能要了皇帝的命,葬送的恐怕就是整个柔然。
正这么想着,似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脸上。郁久闾氏予成赶忙收敛心神,正看见拓跋宏举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他只能举起酒杯应和,心中恨恨地想,这个看不透深浅的小皇帝,必定不是个好相与的。
几杯酒下肚,郁久闾氏予成便借故离席,脚步虚浮摇晃,像是有些不胜酒力。刚拐出太极阁前的小道,他便收起假装出来的醉意,招来自己随行的侍从,低声耳语了几句。他才不会白白给太皇太后当刀子使,既然她老人家如此有诚意,愿意划出一大片放牧的草场来,他就干脆把这消息同样告诉高车和吐谷浑首领,跟他们约定一起举事。
侍从应声去了,郁久闾氏予成翘起半边嘴角冷笑,到了约定的时间,他才不会派自己的人手去。要是事情败露,跟柔然半点关系都没有,要是事成了……谁能占有那块草场,还是要凭实力说话。
歌舞乐曲令人迷醉,席上的人却无心欣赏。有侍从进来耳语一番后,高车首领与吐谷浑首领,便也借着酒醉告辞离去。这些细微动作,都一点不差地落进拓跋宏眼中。北地朔风阴冷,男儿们还没学会走路说话,就先学会了喝酒。这三位首领竟然一起醉了,岂不是很奇怪?
酒宴散后,拓跋宏只带了一名近身内侍,往怡煦阁去。小山一样的奏表文书刚刚从平城快马运送过来,他已经很熟悉该怎样做一个皇帝,手里拿捏的分寸,无非是赏与罚而已。他用笔蘸着朱砂,在每一份上作出简单的批注,再叫内监拿给随行的中朝官去处置。
时候还早,他摆出棋盘棋子,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自己与自己落子对弈。刚摆了一个角,冯诞便匆匆进门,草草行了个礼便说“今天柔然、高车的首领都很怪异……”话说了一半,见拓跋宏用右手不慌不忙地落下一枚黑子,他才苦笑着说“看来皇上是早知道了。”
“思政,你知不知道,跟自己下棋的乐趣何在?”拓跋宏不接他的话,反倒指着棋盘发问。
冯诞摇头,他见过好几次拓跋宏与自己对弈,只当他是无聊打发时间。
“乐趣就是,可以站在对面,像打量陌生人一样打量自己,猜度下一步会在哪里落子。”拓跋宏左手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一点上,一枚白子便让一大片黑子丢盔弃甲,“现在朕跟北地首领,就像正在棋盘上布局落子一样,朕在猜测他们的动作,他们也同样在猜测,不仅猜测朕,还要猜测他们身边的盟友。”
他指指桌上的一封书信“你找个天生拙嘴笨舌的小厮,带上这封信和五百两黄金,到柔然可汗住的地方转上一圈。这一局,朕要掌握主动!”他换回右手,又落下一枚黑子,随着这一子落下,棋盘上再次风云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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