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然而,不管怎样抗拒,春天还是势不可挡地到来了。
春天来临的时候,责任也就相随而至。
为向全国百姓昭示国家重视农业生产,以粮农为国本,表现对农耕劳动的高度尊重,刘申和我,将要前往建立在运京郊外肥沃农田中的祈丰坛,登上高台,代表全国的男人和女人们,祭拜天地,祈祷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温饱,国家富足。祈祷完毕,我们还要亲自下田,示范扶犁耕种和播撒春天的粮食种子、棉花种子、蓖麻种子,在田间的丘陵和村社的小道两旁栽种桑树。
为了肩头的责任,我还是不得不把内心的死寂空虚搁置在一边,跟随刘申来到春天的原野上,在喜气洋洋的气氛当中,与民同乐,共庆春天的到来,同赏整个大地的生机勃勃。
跟着刘申的车驾,我的凤辇也在内侍、护卫簇拥的队列中,行进在春天的小路上,道路两边灿烂绽放的各色花朵让黯淡了一冬的视线都变得明亮和鲜艳。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谢双成深夜归来报信,我和舅舅同乘马车,急急忙忙赶往怀州探望突然病发晕倒的你的情形,想起了清明节我们在悬崖上相遇的情形,想起了我们在前往金风寨的路途中,并马飞驰,掠过无边无际的油菜花海,惊起无数蜂蝶纷飞的情形,想起离开燕塘关前,你特地带我去山上看杜鹃花海,在密如骤雨的满山飞舞的蜜蜂中,向我展示一颗安详无害的心的情形。
春天依旧是如此壮丽绚烂,大地的枯荣依旧有序地运行着。外面的风景,其实,并没有发生改变。改变了的,只是我们的心的状态,如此而已。
在如此浩瀚广袤的、持续不断的、川流不息的生死更迭轮替过程中,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聚散离合。生离死别,是那么的渺小,犹如沧海一粟,在无所不能的造物眼中。它实在是太微小了吧。只有我们自己,把它看得比天还大,比地还广,只有我们自己,认为它非常重要。如此罢了。
(二)
从祈丰坛祭祀示农归来,因为天色将晚,为了加快回宫的速度,也为了让我和宫中女眷利用这难得的游春机会,尽情饱览更多的宜人春色,我们的队伍走了另一条回运京的道路。其间,路过了一处山丘。
刘申的车驾在前面远远地停了下来。刘申下了车,立于路边等着我的凤辇过来。
我下了凤辇,站在他身边,问他为何要停下来。
他说。按照现在的行进速度,时间还宽裕,来得及在天黑前回到宫中,这里有处著名的古迹,婚前他很喜欢独自来游的,他想带我前去参观一下。
我们手牵着手,一起登上了山丘的顶部。
在山顶上,刘申指给我看到了一座废弃已久的禅宗寺院的断壁残桓。
因为年代久远,所有的大殿、偏殿、僧寮、山门全都已经坍塌了,荒草丛生。昆虫飞舞,鸟雀足迹遍地。
在整个废墟当中,唯有一处平整的页岩高台非常醒目地凸现在那里。
刘申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登上了这座高台。
我们看着暮色渐浓的原野。感受着春风在面部皮肤上的流动。
刘申告诉我说,和母亲一起逃避追杀来到运京之后,他经常独自来到这里,坐在这高台之上,思索人生的未来,思索天下的大势。思索国家的未来,同时,省视自己的内心,检讨德行的亏缺。
他说,这座高台曾经是一位叫做道生的僧侣修行的地方。当时佛经刚刚从印度传过来不久,典籍种类较少,而且内容并不齐全,僧侣之间,对佛经上的各种观点尚有不少的理解争议和分歧,却又缺乏有效的典籍印证。
其中最有名的一个争议便是:人的本性到底是善,还是恶。在当时的北方地区,很多有名的僧侣都认为,那些十恶不赦的屠夫民贼,他们的本性不可能是善的。唯有这位道生法师,坚持认为,就算是十恶不赦的人类公敌,他们的本性依然也是善的。
道生法师的观点遭到主流儒释道学术界的排斥,因为他坚持自己的见地,授课的课堂变得门可罗雀,于是,他被迫离开北方,一路南下,去寻找志同道合者。
一路风餐露宿,艰辛行脚,走到这个山丘上时,道生法师在山丘顶上坐下来休息。面对春天的田野,面对大自然的绚丽,面对那种无可描摹的天然浑成、毫无雕琢之美,道生法师更加坚信,万物本来都是具有真、善、美的本性的。
于是,他面对着春天的原野,在高台上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侃侃说法,法音洪亮庄严。
当道生法师说法完毕,奇迹突然出现了,山丘顶上一块已经矗立了千年的人形大石,竟然开始像人一样频频点头,随后漫山遍野的花草新芽,全都开始在和煦的春风中频频点头,似乎整个大自然都在对道生法师说:“是的。你说得很对,万物皆有向善之心,善为万物的天然本性。是的,法师,我们整个大自然都用无以伦比的生动和美丽,支持你的领悟。你对此要深信不疑,足具信心。”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佛经流传到了中土汉地,把这些佛经逐渐翻译过来,整个主流学术界才发现,原来佛陀在经典上所宣讲的观点,真的就是道生法师的领悟:万物皆有向善之心,至善至美,乃是自然的本性。
为了纪念道生法师原野说法,整个大自然界点头印证的传法奇迹,后来,人们就用这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