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牧怔了怔,“……什么?”
“弹琴静心。”
陆启明一笑,轻一拂纳戒。出乎意料地,他取出了一面七弦琴。
季牧身体却下意识绷紧,往后退了一步。
他顿了顿,勉强说道:“你是何时得来的琴,我竟不知道。”
陆启明垂手搭在琴弦上,随意答了。
“自己做的。”
季牧有些惊讶,才有心思仔细打量那琴,发现整座琴面果真素无雕饰,琴弦光泽生涩,不似古琴那样浑然天成的温润玉色,也实非上等材质。季牧只需这样扫过去一眼,就知道了这样一把琴的音色如何。
“听说你擅琴,”陆启明漫不经心地拨了一声响,问:“要试试吗?”
季牧面色有些发白,定定地望着他,
良久道:“你真的想听吗?”
陆启明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说笑罢了。”
陆启明收回目光,淡道:“不为难你。”
季牧怔住。
他恨不得立刻就夺路而去。但不知怎的,猛地转了身以后,他走出几步却又停住,不觉中绕到庭院的对面的廊下。最后季牧在枯枝树影里的一个角落边坐下,背对着那头,沉默听琴声响起。
……
……
“你的琴声太冷漠了,这样不好。”
陆启明侧头望过去,看见司危端端正正地坐在近处的廊下,仍是他最初见到她时的模样。
少女白白净净一张素面,发髻别着那支玉簪。
“你已经很久没再出现了。”陆启明笑道,“我以为你已经安息了。”
司危悠然道,“先前你心中坚定,便不愿见我,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陆启明淡淡道:“如今我亦如此。”
司危道:“何必与我说谎?”
陆启明垂目抚琴不语。
琴曲记不得是从何处得了,只有曲名虞山,回响空旷,仿佛自苍林古径中传过来。
“有一件事,我该做,”陆启明指尖顿了顿又继续。片刻后道,“还是不该。”
司危目光移向对面,道:“我只觉得你现在应该再温柔一点,你看把那孩子紧张得。”
陆启明沉默,一笑置之,道:“那可太难为我了。”
司危便起身,移步到季牧与他之中间,朝他一笑,俯身跪坐下来。
她也揽着张琴,敛衣静坐之时,身后仿佛是千年前秦门的亭台水阁,檀香缓慢地升起,丝丝缕缕透过竹帘,往微凉的湖水边散去。
仿佛这里不是古战场,也再没有其他人,只有一千年前的司危星君与他相对静坐。
司危道,“与我合奏。”
陆启明久久凝视着她,手指顿住,琴声中断。
“怎么了?”
少女平和地回望着他,静静笑道:“在这个世界上,永远留在你身边的人只会是我,而唯一与我相伴的人也正是你。我陪你经历了这一切,与你感同身受。就凭这个理由,难道不值得你为我抚琴一曲?”
陆启明用目光一点点描着少女的面庞,她清淡的细眉,微扬的眼尾,色浅的唇瓣,又回到那对浅棕的瞳仁里。司危这样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就好像她还是活生生的一样。
“司危,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咒师。”陆启明寂然笑笑,叹道,“若时间能够重来,我一定要阻止你用出归葬。”
“傻话。”司危便笑,“归葬是最最无解的咒,更何况是以我命魂作为代价……所以这都是命中注定,无法躲开的。”
“我还是不明白,”陆启明问,“你这又是何苦?”
司危柔和地看着他,道,“可怜。”
陆启明喉头一紧,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季牧心里一慌,连忙回头。
少年面上因剧烈地咳嗽升起一层薄红,抬手紧紧攥着前襟的衣服,整个人略显痛苦地弓下腰去。
“你等着,”季牧抢身过去扶住他,“我这就去找墨婵。”
“……没事。”
陆启明抬起头,看向身边神色慌乱的少女。她也想拉他的手,却不可能触碰得到,只能站在那里久久地望着他。
陆启明沉默片刻,续道:“过了这一阵就好了。我自己知道。”
她真的是那位司危星君吗?又或不是。她仍是真实存在的吗?又或不知。纵然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陆启明竟还是说不清。
“我也不知道……”司危无法回应他的疑虑,却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少女说着,唇角渐渐带上笑,古琴再一次在她玉石般洁白的指尖幻化,“还是弹琴吧。你答允了我的。”
陆启明沉默,复而也笑。
季牧见他动作,迟疑道:“你……还要继续吗?”
“对,”少年目光垂落,看着琴弦,“没关系的。”
季牧再听见琴声时,发觉忽然间柔和了许多。他听着,回头看见少年眉目宁静,便低声问:“这个曲子,我以前从未听过。”
陆启明没有抬头,道:“名为梦蝶。”
季牧在他身边坐下来,静静听着他弹,过了很久道:“你果然什么都会。”
陆启明笑笑,“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吧?”
季牧悄然一笑,摇头道:“是这琴不配你。”
陆启明没有再回答,只有琴音悠悠长长。季牧靠坐在沁凉的石阶上,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生出欢喜。他其实也未奢望过某一刻能像这样与陆启明心平气和地交谈二三。
……如果他很早以前就能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