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昏,大地沉郁。一股旋风催刮草木簌簌而鸣,溪涧流水泛起缕缕桃红,腥气飘散于风,更惹得那饮水的麋鹿小兽张皇四顾,饮上一口便不惯那腥甜之味,惊而跃起,亡命林中。鸟雀惊起处,箭矢翩跹,顷刻惨呼声四下而起。高岗上,一群胡羯人官兵弯弓走马,呼啸而下。到得林中,见那被射中之人尚有喘气奔逃者,一刀下去,人头如砍菜切瓜般落地,早有侍卫拾起地上人头,散开头发绑在树上,做成一个个挂果状。不消人一盏茶时分,众人便将倒地死者的头颅都依样挂在树枝,整片山林顿成森罗地狱,好一片血海尸山。
“殿下,这样种下人头满树的尸观,可比得上洛阳城的人头墙?”一名羯人军官牵马走到一名约莫二十来岁青年贵胄面前,谄媚地问。此青年高鼻深目,头发深棕微卷,神色倨傲,目光狠戾,只见他挥鞭指着那满树林的人头和遍地的尸身,不满道:“这人头果虽然比皇兄的人墙好,终归还是在这山野猎场,不如把人头挂在城墙上吓人来得痛快。父皇怕还是喜欢看那些华夏人进城时浑身筛糠的模样。”
另有一人马上接口:“殿下无需烦心,太子纵然能震慑华夏贱民,但皇上心下还是记着殿下的。上月我等献上的‘凤诏’何其精妙,不仅皇上称奇,百官艳羡,就连皇后也是承这个情的。”
听到“凤诏”二字,贵族青年嘿嘿低笑,回头对身后一人说:“棘奴,还得多亏了你奇技,居然做出这么个东西来讨好父皇母后,难怪你这华夏人养孙,也颇得天心。”
身后那人策马上前一步,冲那殿下略微颔首,道:“些微末技,说出大天来不过是木工漆艺的东西,博人一笑。”
“呵呵,你倒不居功,把这献宝的便宜让给了我,教我在父皇母后、武百官面前大大长脸。却要我如何谢你?”青年殿下狠戾神色转和,嬉笑看定了那人。那人比青年殿下年纪更轻,也就十二三岁,身板挺拔,眉眼俊朗端方,一身胡人贵族猎装,却头戴汉巾,显然是一古汉人。“我不要你再送那些女子,于我无用。你只要肯把皇上给你的兵书和那些华夏人手中得到的简册给我就行。”这话听得青年殿下哈哈大笑,“棘奴啊棘奴,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有宫女来勾引我啦,可怜我还不醒事,只当她们同我游戏呢。打那以后便日日央告那些宫女,带着我玩呢。”
叫棘奴的汉家少年立刻绯红了脸庞,小声说:“圣人有云,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先父有命,男儿从小立志为国,不可亲妇人,至今我府中也不许妇人出入的。”
“好,就你们这些华夏人是呆子,死守礼仪书本,却连自己的田地女人都守不住,还谈何立志?你放心,若你跟着我,我终归罩着你,任谁也找不了你的麻烦。”青年殿下言毕打马往前去了,一边招呼大家:“咱们再猎杀几个流窜贱民,这里人果树还是太少!”
汉家少年闻言立刻纵马跟上,嘴里大声喊:“二殿下不可!天色将晚,林中多猛兽,而且此地秦人乞活散兵昼伏夜出,极为凶悍。我们的人平原作战无往不克,但这些乞活兵善于山林战,贸然与之对垒,难保吃亏。”
喊话完毕,像是要证实这黄昏山林即将要显露狰狞,突然一阵强劲阴风徘徊摇动,传来林间虫蚁走兽凄凄私语,一忽儿又归于死寂。前面少年殿下见此异状慢慢勒马,一脸意犹未尽,“听你的,返城。不过,回城后你可要陪我饮酒作乐。”汉人少年连忙推辞:“谢二殿下相邀,棘奴今日随殿下骑马人猎,吹了这潮湿山风,恐头疾又要发作,还是在府中歇息为好。”
青年殿下遂收起笑意,换上一脸惋惜,“也罢,棘奴你这头风病来得蹊跷,竟活生生毁掉你这样的英才儿郎。我一直怀疑是哪位皇兄弟动了龙驹手脚,可惜没证据,否则定为你在父皇面前讨个公道。”
少年汉人瞬间变了变脸色,朝殿下长身一揖:“谢殿下好意,棘奴父子得蒙赵王圣恩,在乱世中有这立锥之地,已是万幸。堕马全是棘奴自诩骑术精湛,太过托大所致,哪敢攀扯上皇子?”
青年殿下回头乜斜一眼对方,一言不发打马而去,一行人策动马匹,飞奔相随。狩猎人群马匹扬起的草木石灰,兀自卷成一团狂风,在林中人果树间打转,摇得那些人头鲜血飞溅,地上百余伏尸血流汩汩成溪,直比炼狱尸山。狂风撒野,在林中刮上一阵,后竟迅速掉头追向那队胡骑,直如那惨死众汉人的阴魂索命而来。
那股徘徊摇动的阴风,就是柏素云的元神。她没有自杀,是入了深禅定,使元神以星光体的形式出游,去齐丽霞的前世中察看她们之间的因果。
柏素云趟进备受争议的象征重生的棺材后,依红教上师白玛多吉的心法而行,入了大光明,心头强烈自我暗示:去齐丽霞的奇特前世,去找寻她的踪迹,去查探因果解我的死劫。默念中,果然看到来到暗冥的色界景色。元神一直往下降,逐渐透光,然后看见尘世模样。
开始看到的是茫茫河流山川,慢慢飘落山野,心随意动,来去自如,无物能阻。柏素云正恍惚中不知道从何而去,却被那方林中刺耳的尖叫震了心神。心中才一起念,人就到了跟前,原来是一古装妇人怀中幼儿中箭,在惊叫骇哭:“胡人来啦――”话音未落,又是一箭穿心而过,妇人匍匐倒地,把个柏素云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