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面传来的声嘶力竭的喊声,让钱启安有些不太适应。
这里是共青城,在他印象中的共青城是一座年轻的城市。城如其名,最开始在这里开拓的都是共青团成员。
这些共青团成员为这座城市塑造的气质,就是年轻而乐观的工业城市氛围。
但是现在的共青城,却仿佛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只要从窗户向外望去,就能清楚的看到,愤怒人群正在街道上蔓延。
他们举着标语和条幅,发出最大声音的怒吼,仿佛整座城市都在这一刻为之颤抖。
游行的队伍里有男人和女人,有些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有穿着白围裙女仆服的女学生。
共青城这座城市的经济主要依靠的就是共青城飞机制造厂,也就是苏霍伊飞机生产公司。当苏霍伊自己都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遑论是这些依靠它为生的普通人了。
一座飞机制造厂的倒下,就如同多米诺骨牌倒下了第一块,会迅速在整个城市形成连锁反应。
飞机制造厂的上下游企业,为职工提供生活服务的企业,消费下降失去收入的供销行业。整座共青城,由此造成的生产总值减少将会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在这样的时刻,几乎不需要各个工厂的经营者们去做什么。他们只需要什么都不做,事情就会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钱启安强迫自己收回飘散的思绪,脸上堆起熟悉的笑容:“鲍尔沙克同志,您对这份合同还有什么问题吗?只要你在这里签个字,咱们的帐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鲍尔沙克是家里的大儿子,他后面还有弗托里亚克和门沙克两个弟弟。父母都是共青城飞机制造厂的老工人,如今退休之后领着微薄的工资勉强度日。
鲍尔沙克在七十年代的时候,娶了厂里的一朵花叶莲娜,靠的就是他在厂里首屈一指的装配技术。
但是谁又能想得到,曾经幸福无比的家庭转眼间就成了要压垮他的沉重负担。
父母需要赡养,弗托里亚克还没有娶妻,而门沙克还要上学。最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别尔夫什卡也已经渐渐长大,眼看着胃口一天大过一天,真是半大孩子吃穷老子了。
这么多张嘴要等着他,但厂里却把工人的工资一拖再拖。虽说苏联是个高储蓄国家,几个月不发工资,还可以依靠储蓄度日。
但国营商场里的商品越来越少,黑市上的东西却越来越贵,而且也经常被一抢而空,还不得不到处躲着警察。倒是中国人开的ne的东西还算充足,而且不需要配额,可价钱也未必比黑市便宜多少。
沉重的经济负担,让鲍尔沙克脸上的笑容渐渐的越来越少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积蓄耗尽,只能尝试在ne商场里赊欠。好在听说他是共青城飞机制造厂的装配工,慷慨大方的好心中方经理,竟然就这么同意了!
哎,谁能想到,笑的好心兔子一样无害的中方经理,实际上却是个披着兔子皮的食肉动物啊!
等到鲍尔沙克欠下了一笔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债务之后,钱启安带着一份合同找上了他。
“鲍尔沙克同志,其实您完全没有必要感到沮丧嘛。”
钱启安见鲍尔沙克的神色有些不对,连忙安慰他起来:“哎,说实话,我个人甚至是非常羡慕您的。如果我有您的本事,哪里还需要这样天南地北的到处跑!”
“只要您去了中国,您的工资就可以达到每个月两千美元。啧啧,这可是美元啊,中国和苏联一样,美元都是可以一分钱掰开两半都要倒您钱的地方。到时候只要您把工资寄回家一部分,您全家都可以过上上等人的生活了。”
“不过我建议您可以把您的妻子和别尔夫什卡也带到中国去,这样你就不需要住单身宿舍,而是可以住家庭公寓了!”
“我们为您准备的家庭公寓,每一间面积都超过一百平米。精致装修、高档住宅小区,包吃包住而且还可以分配汽车。哎,具体的条件我就不说了,您不是也看过宣传册了?那可是真正的人上人的生活,我们中国人不知道几辈子才能熬的上这样的条件,您说我能不羡慕您吗?真不明白,这样请您去享福的好事儿,为什么还这么犹豫了。”
“可是……”
鲍尔沙克抿了抿嘴,叹气道:“这里毕竟是我的家乡,我在这里生活长大,在这里娶妻生子,离开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这您就想多了,我们的合同只不过是签了十年而已。最多到2000年,您就可以回来和家人团聚。如果到时候您愿意和我们续签合同,还可以将一直居住的家庭公寓赠送给您。如果真舍不得您的父母,到时候接过去不也一样?别说是您了,连弗拉基米尔研究院的马斯柳科夫政委都和我们签了合同。”
“您知道马斯柳科夫?就是苏联部长会议副主席马斯柳科夫副总理的儿子啊,您看看,这是他在我们海南度假村照的照片。这样的大人物都往外跑了,您还感觉不到什么吗?”
钱启安表现的简直就是比鲍尔沙克都痛心疾首:“这样的大人物都抛下苏联跑啦,您多少也为自己想想,或者也要为别尔夫什卡想想不是?您想他再像去年一样,长身体的时候却连饭都吃不饱吗?”
鲍尔沙克听着窗外游行人群的喊声,再听到钱启安的劝说。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既有对家乡的不舍,但又憧憬着能到中国去做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