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读书读不出头,舒振邦再也不用读书了。虽然他并不喜欢读书,但是猛然间被家里勒令跟着撑船,仍旧怀念起在课堂上没有风吹日晒的时光。他也想过靠做工攒点银子,然后再去科场上试一试,可在淀山湖里撑船送货,能积累多少银子?光是一日两顿粗粮都勉强得很。
若是手里有个一两二两银子,舒振邦宁可买些大米,再割些肉,饱饱吃上一顿。
“又发什么呆!快撑!”舒老大在船头喝道。
舒老大并不是真正的老大,只是因为他掌着这条船,是这条船的老大,所以人称舒老大。这条船上一共三个船工,除了舒老大之外,就是舒振邦和他哥哥舒振国了。兄弟两的名字很大气,可惜平日人们只叫他们“舒大”、“舒二”,白白浪费了舒老大花的二十文起名钱。
“又在想读书的事?”舒大问弟弟:“你还没死心?”
舒振邦叹了口气,道:“只是撑船,白白浪费了这些年读的书。”
舒大嘲笑道:“这些年你读了什么?要想浪费也得先读进去才是。”
舒振邦正要反驳,却发现自己脑中空空如也,以前读的书好像都忘了。这让他颇有些惊慌,一边用力撑船,一边努力从脑子里挤些章句出来。
舒大看出弟弟的窘状,道:“当日爹娘都说你比我聪明,送去陆夫子那边读书,还让你去考了一回试,下了一趟场。白白浪费了那么多银钱。现在呢?还不是回到了撑船的老路上?别人读完书,好歹还能找个店铺做个伙计,你却是什么都做不成。”
“谁说的!我是因为得罪了徐元佐,没人肯收我罢了。”舒振邦嚷道。
舒老大回头怒叱一声,叫儿子不要胡说八道。
徐家虽然已经从朱里搬去了唐行,这边的屋子也赁给了外地客商,但是徐元佐的一干班底可都还在朱里呢。前前后后三五十人,都捧着徐元佐给的饭碗。对他忠心耿耿,偏偏又都有钱有地,就连朱大户都邀请这些人中出彩的几个入股和春堂,好一起为乡梓办事。
这些人是多么大的势力。每年都有几十两银子可以拿。让他们听到有人诋毁徐元佐,不知道要使出什么手段来。
舒振邦自然是认识那些人的,别的不说,就是最早跟着徐元佐的那几个人,都是他的同窗——当然。徐元佐也是他的同窗。他一直不把那些人看在眼里,觉得自己应该比他们更能干些,可惜当日自己带头质疑徐元佐挑人不公,以至于被徐元佐嫉恨,再也没办法找到一份伙计的工作了。
起码在朱里,谁都知道舒振邦曾经落了徐元佐的面子,即便不清楚具体情况,也不会冒然收用这么个容易惹事的伙计。不管怎么说,徐元佐在朱里的名声还是极好的。
“佐哥儿是何等人物,能记得你这么个小人物?”舒大不以为然:“你在人家跟前。就跟个屁一样!”
舒振邦差点就跟哥哥打了起来。他知道哥哥嫉妒自己能读书,也知道为了很小就上了船,帮着老爹干活。这样能够省一个人力,不用外面雇工,节约下来的银钱自然是填进了“读书”这个无底洞。
舒家其实并没有让舒振邦考出秀才的妄想。他们也知道这是异想天开。
让儿子读书,日后能够做个伙计,甚至是账房,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明梦”。如果有人引荐,舒振邦再苦上十几二十年。还真的可能实现。
直到舒振邦惹了徐元佐。朱里所有的商铺都不乐意招收这么个学徒,退一万步说:万一哪天徐元佐进了店,发现了这么个让他不悦的小人物,扭头就走——那店里得损失多少银子!
徐元佐是小财神。这已经成了公认的事实,店里雇个冲犯财神爷的伙计,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因此舒振邦算是彻底被朱里商圈嫌弃了。舒家改换门庭的机会也因此消失,只能继续撑船打渔,给画舫送货送菜,在慢性饥饿中勒紧腰带存银子——先给舒振国讨个老婆。再给舒振邦娶个媳妇,然后等下一辈的孩子出来,看能否出个读书的料。
若是侥幸出个读书种子,希望能中个秀才。若是没有那么大的福气,最好也能谋个伙计的职分,然后再继续积攒银钱,等下一代出生……无产之家要想改换门庭,真是非三五代人不可啊。
舒振邦没有想那么远,否则恐怕会更加绝望。
“船老大!唐行去不去!”岸上有人高声喊道。
舒老大顾不上两个儿子拌嘴,当即遥望过去,见是个熟人,连忙道:“去!去的!”说罢转头吩咐儿子:“撑过去。”
舒振邦也看了一眼,原来竟是自己的蒙师陆夫子,一边不很痛快地划船过去,一边暗自嘀咕:这老货要去唐行,多半是找徐元佐打秋风去的。真是,那胖子竟然益发阔气了,听说还在唐行镇里头买了宅院,唉……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惹他。
船划到岸边,陆夫子跳了下来,定睛一看,倒都是熟人。他道:“舒老大,今日没去湖上?”
舒老大眉头自然皱起,叹道:“去过了,湖面上也没几艘大船,都是人家包的,我见没生意便转回来了。您老去唐行?”
陆夫子进了船舱,眼睛直视在舒振邦面孔上扫过,只跟舒老大道:“此番观场,倒是遇到了几个故友,想托我去跟徐敬琏说项,看能否去仁寿堂讨个活计。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偏偏他们甚是诚恳,再想想,我若是死活不去,人家不说我是个冷性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