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元勋看了文大少爷一眼。“贤侄。你手上的那对扳指。翠绿欲滴,想来是好料。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还有,你新起的宅院,比之老夫这所蜗居,强上数倍,据说也是花费不少。还有,省城中你的外宅中几个唱曲的戏子,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银钱为她们赎身?养活这群尤物,每月又要花费多少?”
他丝毫不理会文大少有些尴尬的神情,转过头去问众人:“诸位贤侄,我知道你们家中都颇有田地,市面上也都有买卖铺子。这几年我们也都是财源广进。可是,我问问诸位,可知道如今广东遍地烽烟,变民四起,却是因何而来?为什么我新安县却独有太平盛世?”
“还有,为什么四乡里粮价如此之低廉,各位却能够赚的到海量的银子?!”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一枚枚炮弹砸中了众人的心房。这几年,大家都忙着挣银子了,却丝毫没有想过为什么能够挣到这些钱。
“要是有一天,众位的买卖铺子赚不到银子了,甚至还要往里面去赔钱,单单靠着手中的那些田地打出来的粮食,各位贤侄,你们觉得,我们还能吃得上这样的菜肴吗?!”
也许是因为情绪激动,邓老先生眼睛似乎冒出了火,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突然被病态的嫣红布满。
“一群不知死之将至的蠢货!”
他挥起座位旁边的手杖,向摆放在桌子中央那个巨大的金盆挥去,当啷一声响,那金盆被打翻在桌上,里面的猪肉、鸡肉、大虾、鱼丸等物伴着油汁汤水撒的到处都是。几个有头面的人物惊叫着跳起身来,抖落着身上的油污。
见邓元勋如此发飙,惊得五大家的晚辈们纷纷跪倒在地低头请罪。
稍停了一会,邓元勋将气息调匀,命人将残羹剩菜撤下,打扫厅堂内的残汤剩水,重新给客人们泡上茶来。“诸位贤侄,我问一句,如今你们靠地里收成的稻米换取的银钱,能够有多少?一年的收成可有你们店铺中一月的盈利所得多?”
有人在座位上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阿公,漫说是一月,便是半月都抵不住!孙儿店里,售卖些南中出的五金器物,如今广东大乱,各地纷纷结寨自保,编练团练,孙儿店里每日都是左近各县的乡绅前来购买刀枪等物,回去好自保身家。这些东西的利润,又岂是耕种田地所能够比拟的?!”
自从崇祯元年以来,因为靠近广东省城,又毗邻海角,有港岛转运之变等地理优势,新安县的大小家族,纷纷发现了一桩新的财路,那就是成为在港岛上设立了仓房堆栈的汉元商号的分销商和代理商。
大批的铁器,从针、铁锅,菜刀、铲子,铁锹,锄头,到九转钢制的犁铧,也包括那些丧门枪和绝户刀,海一样多的棉布、白糖、瓷器、稻米、肉瓷罐、食用油等物,通过五大家和其他新安家族的店铺销往粤东各地。而五大家族则通过这样的贸易赚取了巨大的利润,可以这样说,如今在各处围村,都在起造新屋,泥瓦匠们的工价也是水涨船高。
至于说自己地里的稻谷卖不出价钱,他们倒是没有考虑到,反正有街上墟市上店铺来赚钱,家里的稻谷便堆在那里就是了。
“如果我要是告诉众位贤侄,这样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我们之前几年赚的钱,很快就会赔的一干二净。地里出产的稻谷又卖不出钱,大家又过惯了这样的好日子,难道我们也和长乐、梅县、潮州、汕头一样,去抢劫四方的相邻吗?!”
两道几乎掉光了的眉毛,在邓元勋的额头上愤怒的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