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受洗,暮青却未上坛祭拜天地鬼神,她命神甲军围了坐落于祭坛东面破败的楼阁,径直到了神钟前。
钟楼已遭焚毁,唯有雁柱飞梁残存,只见神钟雄峻,似黑峰拔起,高约九丈,以天池神石打造,未设钟杵,内有钟锤,重达万斤,人力难驱。唯有将圣器嵌入钟纽之内,方可触动机关,鸣钟告世。
月杀带着暮青踏钟而上,落在了钟笠之上。钟笠上方便是钟纽,两端雕有龙凤二首,尾羽相接,日月相承,月形似钩,与圣器颇像。
暮青取出圣器,伸手便将圣器嵌了进去!
神钟下方,大军肃立,四位长老仰头望着神钟,风似虎啸魈号,却越发显得威凛肃杀。
神钟二百年未鸣,两度历火,浮金剥落,雕画生苔,机关扳动的一刻,地面轻震,音似狮吼。
那是一种悠远的石音,非铜钟之震耳,非玉钟之清脆,低缓悠长。暮青立在钟上举目远眺,银甲辉同日月,钟声涤荡周身,山河尽览,龙脊伏吟,她忽然明白了何谓受洗。
“叩见神官!”长老们伏于钟下,万军伏于坛下,山呼肃穆,久久不绝。
暮青临风而立,目光放远,投向了神脉山。她听不见神脉山上的石音,却看见了山中惊飞的百鸟。
山中一座座青苔斑驳的神碑忽然发出颤音,那是一种属于特殊石质间的共鸣。当初,鄂族的领袖无意间发现了天池石的神异之处后,即命工匠采石打造石钟,并于神脉山和官道上设立石碑,州县村庄,遍立钟楼,乃至于神钟一响,山石共鸣,钟声递传,遍及境内。
自圣器遗失之后,神钟二百年未鸣,鄂族百姓数代未闻钟音,乃至于钟鸣告世之说已经成为祖辈相传之言。
这天,坐落于古都祭坛的神钟忽然鸣动,一百零八道钟音,厚重悠远,半日不绝,昭示着祖神降世,新元纪始,万象更新,普天大庆。
四州州县村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叩拜神钟,遥祭神山。
鄂族就此迎来了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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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鄂族祭坛崖下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汴都皇宫承乾殿的殿门关上了。
当今天子勤政,三更就寝,五更上朝,下了朝即往太极殿批阅奏章,召见要臣,日理万机,白天少有回寝殿的时候。
而这一日,文武百官商量好了似的,纷纷无本可奏,天子早早地回了寝宫。乾方宫外,禁卫们披甲肃立面色如铁,承乾殿外,宫人噤声,满面忧容。
小安子和彩娥互相递着眼神儿,连一向板着张死人脸的老太监范通都往殿门上瞥了好几眼。
殿门关着,步惜欢坐在凤案前,这是暮青平日里看医书记手札的地儿,而今医书和手札皆在原位,桌案上却多了一封家书。
家书摊开着,晚霞从那风骨清卓的字迹间溜走,晨光又将那坚毅刻骨的言语照亮,天光这一灭一明间,恨不得便是寒来暑往,一晃三年。
可才一夜啊……
这一夜之漫长,胜过了她离宫那日。
这一夜,他在凤案前坐过,以往她夜里看书,他总怕她熬坏了眼,而今桌案上终于不再有烛光,他却盼着烛光亮起来。
这一夜,他在龙床边儿上坐过,衾寒枕凉,孤寂夜长。他欠她一场大婚之礼,曾不理言官劝谏,下旨命将作监择良木巧匠雕造一丈宽的黄花梨龙床,将作监穷极巧技终于雕成,新床未暖,便要锁入国库了。
青青,你曾说过不惧千难万险,如今竟知怕了。
或许是为夫错了,自从母妃故去,我孤苦无依,遇见你,终觉得一生的欢喜有了安放之处,故而执意纠缠,终于与你结发。我以为,你我两情相悦,日子虽苦也甜,可成婚至今,你为国事奔波,又为为夫操劳,兴许当初放你回民间,终日摆弄尸骨,方能简单安乐。你若一生不尝儿女之情,或许不必识这怕之滋味。
青青,你可知为夫此刻有多想抛下国事前去寻你?可是你听,江上正传来船号声,那是水师在操练。江南、江北两军水师今已合并,章同已任水师都督,他治军严明,带兵如子,是个将才。可他老成持重,少与同僚交际,上任以来,与江南水师那些久浸官场的将领格格不入,多有摩擦。江南水师虽降,但何家的影响力仍在,章同练兵勤苦,疏于操练的江南水师吃不消,近来军中叫苦连天。襄国侯何善其上个月病死了,朝廷为其上了谥号,下旨厚葬,如今七七未过,正是军心哀恸、易发事端之际。为夫若走,恐有人会伺机挑唆水师对新帅的不满,引发两军大动干戈,朝政必将会之动荡,水师也会有所伤亡。军中有你的兵,你的战友,你不在,为夫如何能不守好他们?
你看,自汴都至岭南,从西关到星罗,百姓欢欣,童谣遍地。取士改革已经推行,明年乡试,各州县皆在兴学,各地主试官的荐举已经展开,朝中正逐决此事。主试之人的德行才学干系重大,朝廷借此机会设立了监察院,院子里的人已奔赴各地暗中查探,近日多有奏报。
眼下已进了六月,雨季将至,汴河、淮水已入汛期,赈贷之策将于今年在两州试行,淮州的晴雨表及防汛的折子三日一递,皆是六百里加急。
近来,北燕和大辽明面儿上都各自安于国事,暗地里的小动作稍不留神便会酿成风雨。
记得当年,你在大漠遇险,为夫安排替子应急,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