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低头,往车载导航上输入目的地,“城南的水云涧庄园?”
“对。”楚音思忖片刻,板起脸来严肃批评,“大清早就跑得不见人影,手机也不带,说好的随叫随到呢?”
啪嗒,他系好了安全带,回头将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她:“我去买早餐了。”
楚音一顿。
袋子被蒸气染得氤氲不清,里面装着一次性餐盒,这个味道……
“鲜虾云吞?”
阿城没说话,把早饭交给她后,很快回过头去,发动车子离开时才开口:“我会开稳一点。”
言下之意:你可以在车上吃早餐。
楚音捧着纸盒,明明满腹草稿,早些时候准备了无数批评他的措辞,可眼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鲜虾云吞,他还记得……?
她默不作声把盒子放在脚边,最后不自在地说了句:“不吃了,衣服弄脏了没法处理。”
水云涧在城东,阿城一路开车,楚音就一路打电话。打给彭彭,打给公司,打给项目组长朱兴睿……
彭彭问:“所以有人截胡,这会儿在请云副总吃饭?”
“对。”
“那你就这么单枪匹马杀过去?”彭彭的语气充满怀疑。
“总要知道对方是谁,打什么算盘。”
“那我和你一起——”
“不用了,没时间去接你。”楚音下意识看了眼前座,“……阿城也在,不用担心。”
*
车停在水云涧外。
建筑是十八世纪庄园式,中心有一片澄澈的湖,外围是一望无垠的草坪。有人在打高尔夫,有人撑着阳伞在小道上漫步。
本该在室内避暑的季节,会享受的人却总能找到办法,把室外也变得清爽宜人。
楚音把阿城留在了偏厅,引她进门的服务生说,云先生的朋友都在那里候着。
所谓朋友不过是客气的说法,偏厅里有咖啡有点心,甚至还有棋牌娱乐设施,一群中年人坐在那闹哄哄的,不是司机就是跟班。
“我先上去了,走之前会打给你。”楚音踏入电梯,门都快合上时才想起什么,又摁开了门,大步流星走到偏厅门口,对阿城说,“不想社交就不社交,喝咖啡,吃早餐,让人给你拿本杂志。”
越是光鲜亮丽的地方,越会人吃人。她担心阿城没踏足过这种场所,没接触过里面那些仗势欺人的群体。
阿城凝视她片刻,点头,“我知道了。”
她又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片宁静的湖,比窗外那片深得多,凉而亮,不知为何令人放心。
只是重新踏进电梯时,楚音忍不住想:还是该给他买两件衣服的。
虽然没踏进偏厅,但她用脚趾头也能想到那群人一定都穿得人模人样,唯独阿城一身t恤短裤,格格不入。
她还是有点担心。
只是眼下并不是担心他人的时候,她自顾不暇。
*
服务员推开偏厅的门:“里面请。”
虽然动作彬彬有礼,声音也带着模式化的礼貌,但眼睛总免不了在阿城这身皱巴巴的衣服上打转。
偏厅里坐着四个中年男子,人人都西装革履、打着领带,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屋里相当热络,他们在打牌,见有新人加入,侧头望来,眼里很快浮现出和那名男性服务员一模一样的鄙夷。
这年头,司机也分三六九等。
有开豪跑、开限量的,也有开商务、开大众品牌的。他们和车一样,都是老板身份的象征。
其中一个左脸有痣的问:“我是州城设计方总的司机,我叫于航,请问您是?”
阿城:“星辉设计。”
剩下几人也不徐不疾报了名字,眼珠子围着他打转。
他们邀他一同打牌,阿城言简意赅:“不会。”
他走到一旁的沙发前坐下来,从杂志篮里抽了本金融类的翻开。服务员问他喝点什么,他也只说白开水。
地方是好地方,但招呼他们这些人的也没有什么好茶好咖啡,看菜下饭罢了。
这群人跟着老板出入惯了灯红酒绿,看多了,难免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一般老板在上面推杯换盏,他们就在下头觥筹交错。
圈子不同,架势倒还学得挺像。
头一次见到阿城这种全不交际、格格不入的假清高,几人都不大高兴。尤其这人还穿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年纪轻轻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有人眼珠子一转,笑着问他:“喂,你是新来的吧?”
阿城抬眼,并不说话。
“就报个星辉设计,名字也不说,怎么,看不起哥几个?”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阿城。”阿城还是惜字如金。
“来的是你们大楚总还是小楚总啊?你们星辉设计是父女产业,我没记错的话,现在都是小楚总在管事儿了吧?”
阿城不语。
左脸有痣的那人翘起二郎腿,含含糊糊地笑了声:“女人当家,还挺稀罕。”
其他几人也笑起来:“是啊,还挺少见。”
“搞园林的成天下工地,跟推土机拖拉机打交道,啧,一般女人都受不了这个。”
“所以说小楚总不是寻常人啊,了不起。”
“可不是?今儿这个局也没叫她,还能神通广大打听来,亲自登门,女中豪杰啊!”
阿城不语,他们就自顾自地谈笑。
轻浮的语气,不难想到他们的顶头上司在背后大概就是如此谈论楚音的,否则一群司机而已,哪来立场对楚音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