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衿笑道“好,师兄答应你。”
红韶闭上眼,几乎一字一句地说出那句已经在心里酝酿很久的话。
“我······我不是人,红韶是精魅。”
红韶的声音犹如细蚊,有些自卑,不仔细听便听不真切,然而在说出这句话时,少女的手腕却拼命用力,死死地抓住李子衿的肩膀。
她怕“摔下去”,不是怕从这座山峰摔下,而是怕从师兄的心里摔下。
原以为向李子衿坦白之后,自己心里便会卸下一块巨石,会轻松许多。可当红韶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以后,却发现自己心中的忐忑犹如白龙江江水,翻涌不停,起起伏伏。
少女脸色惨白,生怕从少年嘴里说出来的话,会让她伤心欲绝。
谁料李子衿听完以后,只是沉默片刻,然后轻声回答道“我知道啊。”
此时,师兄妹二人也终于登顶。
山上月朗星稀,李子衿轻轻将少女放下,转头挼了挼她的脑袋,对那个低头不敢看着自己的白衣少女温柔说道“可是那又怎么样,红韶就是红韶,是小师妹。”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红韶眼含着泪花,仍是不敢抬起头,只是扯着少年衣袖。
那个青衫少年剑客,替她擦干眼角,笑容和煦,朝她摊开一只手掌,“小师妹。”
少女终于扑入他怀中,不再流泪。
安抚好小师妹以后,李子衿也从包袱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炷长香,他走到山巅边缘,转过身子,面朝南方,沉声道“无事!”
小家伙屁颠屁颠从红韶衣袖中蹿出来,看见那个青衫少年举着一炷香,无事心中会意,便硬着头皮一跃而下,跑到李子衿身边,踩着少年的衣角攀登而上,最终落在他手臂上,运转灵气,默念口诀,催动火法!
一炷长香应声而燃,在夜空下的无名山巅显得格外刺眼。
在金淮城考榆坊时,李子衿曾夜遇一对姐妹花,赌约输掉之后,答应那对姐妹花,于来年惊蛰之夜,寻一高处,面朝南方,上香一炷。
如今,少年如约而来。
拣选的,还不仅仅是“高处”,而是方圆百里内的最高处。
少年心思虔诚,面朝南方,手握香火,高高举起,朗声道“仓庚州太平郡李子衿,如约而至,上香于此,日月可鉴!”
南方有星辰,忽而闪烁,在繁星中显得格外亮眼。
鸿鹄州,迎来开春以后,第一炷香火。
这也是鸿鹄州百年以来第一炷,“无求之香”。
只为允诺,别无所求。
这一年,逐渐陷入沉睡的鸿鹄州,经历数百年香火衰退的黑夜,终于迎来第一缕虔诚之光。
始于人间,经由少年,落于群山之巅。
这一日,春雷乍动,万物复苏。
————
烟雨绘卷之中。
有女子冰上凿洞,独钓寒江。
在她身旁蓦然出现数十位鸿鹄州神灵的金身法相,香火并未衰退到极致的神灵,是以法相来此相见。而那些香火衰弱到已经无法凝聚法相,万里赴约的小小神灵们,则由一位女子以无上神通打开数十道光幕,让他们能够与今日到场的众神交流。
凝聚出金身法相那些,是百仙谱上位列靠前的大神,如三山五岳真神、五湖四海正神。没能凝聚出金身法相那些,是百仙谱上靠后一些的,如世俗王朝封诰的普通山水神灵、偏于之地的花鸟神、财神等。
然而无论今日来或没来的神灵们,都只能仰望另外两位女子。
都是两位掌柜。
秦璇之起身,嗤笑道“连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都懂得对世间万物抱有怜惜之情,对神灵心存敬畏,鸿鹄州这些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岑天池法相最为明亮,微笑道“咱们的江河共主水神娘娘,该不会是动怒了吧?”
一道光幕之中,郑国财神柴老爷百无聊赖地躺在飞雪客栈池塘边缘,随手朝池塘里扔了些许饵料,补充道“水神娘娘息怒啊,动怒伤肝,会长皱纹的。”
另一道光幕之中的宁山山神金身刚刚重塑不久,光彩焕发,回想那日躲在山神庙中的少年,又再联想到今日他那番肺腑之言,感慨道“宁山的人,凡有求于我便来庙里上香,起初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我帮了也罢。后来他们想要的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我这小小宁山山神,又不是那三山五岳真君,法力如何能够?有求时才虔诚跪拜,无求时便从不来此。个个儿跟着了魔似的。想不到一座宁山村的人,跪了一年的山神庙,竟不如少年郎夜里上香一炷香火旺盛。”
一位金身法相显化为羊角辫小姑娘的神灵奶声奶气地说道“敬畏敬畏,早已经被他们把前半截扔到海里去了。鸿鹄州的人对神灵只畏不敬,好一些的也是畏大于敬。凡人如此,山上炼气士和一些末流山水神同样如此,岂不知畏大于敬,便是走岔了路,走歪了心思。”
另一位金身法相为稚童的神灵愤愤然补充道“所以才说得出强者为尊这种乍一听极有道理,然而细想之下全是无稽之谈的言语。若世间人人信奉所谓的‘强者为尊’,身为‘强者’便可以视万物为草芥,那么儒释道三教祖师,扶摇四位守陵人,任何一人都能使一州陆沉,天底下哪还有规矩约束的了他们。今日十境剑仙心情不好,随手